这一日。
圣人苦思如何破局。
至少要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在散骑常侍、起居舍人、给事中等侍从官里有一些自己人,但目前担任这些清贵要职的人皆出自北司推举。他若贸然出手,借故调任、罢黜,会引起中官的警惕。没有明确罪名的情况下对这些人下手,也会引起朝官对于皇帝的不信任。
如今这情况,再经不起一次风波了,他不愿也不能直接或间接策划。
如果让太尉杜让能做呢?
他是宰相,外镇诸侯、四夷,内附亲百姓,使公卿各安其事。贬黜调动官员,本就是他的职权。一旦有谁被他抓到把柄拉下马,中官们也无话可说。
但这样问题又来了。
李晔了解的官员太少太少,根本不知道可以发展谁。即便太尉体会到李晔暗示,又如何确保他更换的人就一定仁义礼智信,值得皇帝去拉拢并且不会为皇帝带来各种政治危险呢。
想到这,李晔回忆起了去年的一件事——杨复恭失势后,朝野大洗牌,杜让能立即选送了一批世家子、世家女充入内朝,或为女官,或为宿卫武官之士。并对他说:愿亲爱之。
“原来是这个用意……”李晔突然有些后知后觉的清晰。
看来,那个时候杜让能就已经在考虑为皇帝培养一个班底了,为此还专门送了一批人到自己身边供甄别。惜自己为中官恫吓,害怕被西门重遂猜忌、打骂,因此不敢轻举妄动,接触这些郎官……
长教训了。
这些世家子女能被杜太尉选送到皇帝左右,毫无疑问已经被严格筛察了一遍。宰执天下十余年的杜让能,在识人这方面肯定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至少自己暂时还远远比不上。也就是说,这批世家子女是可以尝试接触的对象?
另外,之前西门重遂为了缓和关系,许诺李晔可以练练兵锻炼下。
李晔怀疑是西门重遂故意试探,也就没真去练什么兵。
收敛心思,李晔计议暂定,或许可以先接触杜让能送进来的这批世家子女,如果能遴选出一些忠诚、才干、胆量兼具的英才,再徐徐图之。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望着阴沉天幕下的太液池,李晔伸手接住一片飘雪,无声呢喃。
这日日如履薄冰,能走到对岸吗……
忽尔,一声充满惊喜的清丽女音打断了李晔的沉思:“官家何时至此?”
李晔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漫步至清思殿。
循声看去,廊檐下站着一个女子,似乎是在那观赏飞雪湖景。即便是那厚厚的红色披风也难掩蓝色襦服下的曲线,眉目神情尽显恬静与温婉。很快,她走下台阶,朝李晔快步跑来。
及近,虚提裙摆欠身致礼:“臣妾拜见圣人,谨祝千秋万岁,长乐无极。”
李晔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才从模糊的记忆中想起是谁。
内宫四美人之一,陈宸——陈美人。文德年李晔登基的时候入宫的,不过前身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她,话都没怎么说过。三年来陈宸冷守宫室,性格也愈发内敛抑郁。不过此刻陈美人的心情看起来相当不错,笑意盈盈,灵动如烟,又舞蹈称贺,想必是今日偶遇所致。
念及前身的不管不问,李晔点了点头:“好巧。”
“除夕夜匆匆一会,好久不见了。”可能是出于多次被前身冷落,陈美人两腮泛红,说话有些紧张,扯起了除夕夜的宴会。她作为正三品美人,那日也列坐其次。惜李晔忙于商量对付韩建的事,没照顾到妻妾子女的感受。陈美人难得见皇帝一回,却没说上话,大概也有失落。
李晔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别确实多日了,近来如何?”
“圣人好,臣妾就好。”陈宸下意识道。
心里却有些愕然。
以前的圣人脾气非常不稳定,她见到的几次都是黑着脸。一旦生起闷气,就在寝殿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很少这么和气,更从未一个人这般默默的雪中漫步散心。
圣人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内忧外患,王室不宁。未得与后宫亲爱,实我之罪。”李晔也颇感尴尬,匆匆关切道:“吃穿用度若有匮乏,可与我说,我回去便嘱咐女御给你送来。这几日极寒,多加衣,尽量别外出。”
闻言,陈宸又是一怔。
素来冷漠甚至入宫以来三年多都没与她同眠过的圣人在关心她?
陈宸的心跳陡然加速起来,低下头,声音羞赧不已:“宫里什么都不缺,就是……”
“什么?”李晔问。
若真有物质方面的需求,他也会竭力满足,好歹是他名义上的女人不是。
陈宸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晔,本来忧愁的眸子一下变得前所未有的炽热。可话涌到嘴边,喉咙却突然有些哽咽。她迅速举起袖子,遮住脸,以免在君王面前失态。而后断断续续的幽怨啜泣响起:“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