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到那封信之前,罗兰还在郡济贫院工作。
自他还没车轮高的时候就是。
人人都说从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孩子。女工们喜欢的厉害,护士和厨子也对他格外优待——瘦削小脸,黑头发,胳膊腿都细,金色的眼睛像琥珀石一样。
没人不爱他。
没人不乐意路过时逗弄上他几句。
直到他们发现,他是个睁眼瞎。
直到他一年到头,不是生这个病就是生那个病。
罗兰本以为自己会在‘马厩’(孩子们对有顶有墙的住处戏称)里呆一辈子,或是到了岁数,被拎出去给谁糊纸盒、擦烟囱或挖煤——他显然更适合挖煤——比旁人节省灯油。
直到他收到那封信。
「祝您身体健康,柯林斯先生。」
「如果您准我称您罗兰。」
念信的女人叫雅姆·琼斯,她照顾罗兰有好几年,算得上唯独不怕罗兰这睁眼瞎病‘传染’的人。
「我是柯林斯家的管家,威尔。」
借着摇晃的油灯,她小心捏着信的两角,一个字一个字念道。
信封用了高档牛皮纸与邮票,墨迹很新,离近用手指来回摩挲,还能闻见淡淡的香气。
这是有钱人的味道。
见多识广的雅姆·琼斯清楚,这封信的到来,对小罗兰可不一定算得上好事。
「近日,柯林斯家发生了一件令人悲痛的大事:泰利斯·柯林斯先生的长子,温迪·柯林斯在一起交通事故中丧生。」
「这位一生虔诚、慷慨、仁慈的老爷,不仅要面对晚年丧子的悲痛,他的女儿,您的姐姐,妮娜·柯林斯近期也卧病在床(因为太过思念兄长所致)。」
「我不得不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写下这封信,期望您能尽快回归柯林斯家。」
「一个儿子的归来,在某种程度上说,也许能稍稍抚慰柯林斯先生那千疮百孔的心(顺便,我们也希望就继承一事和您亲自详谈)。」
「另外,我自作主张,将第二封信寄给了您所在区域的理事斯蒂奇·艾布纳先生,并附上了路费,望您见谅。」
「最后,柯林斯家族,泰利斯·柯林斯,妮娜·柯林斯以及他们最忠诚的仆人塞斯·威尔,随时欢迎您到来。」
这就是全部了。
屋里的两个人双双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罗兰撩起黑发,露出那双枯叶色的眼睛,玩笑似的开口:
“这么说,我有父亲了,雅姆。”
女人默默将信折好,插回信封里。
整封信不长,除了明摆着的事外,雅姆·琼斯在字里行间读出了另一重明喻:
柯林斯家一直清楚罗兰在这儿。
否则,一个管家怎么能准确把信寄到他手里。
可是…
柯林斯家就在镇上。
那个老商人泰利斯·柯林斯的宅子就在镇上。
离这儿用不了一个小时的路程。
十年了…
就在镇上。
琼斯女士感到胃部一阵阵收缩,好像有什么东西闷在心里,卡在嗓子里,吐不出来,令她呼吸不畅。
他们甚至连个听差都没派,连在信里一句‘我们千辛万苦才找到了你’都不提。
整封信就好像一只居高临下的手,似乎在信寄出之前,写信人就看到了有人会卑躬屈膝地打开它,然后举着它手舞足蹈。
她实在没法替这孩子高兴,替他开心他终于找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