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降临 第六章 重逢(1/4)

林绛,可以相见了。

【29】

那天回青城之后,林绛先帮周婉拎着大包小包,去王佳倩下了血本租的工作室,其实也就是一个居民楼里的三居室。

进去的时候,除了王佳倩,里面还有三个人正在办公,屋里满满当当都是堆积的货,几乎没个落脚的地儿。

林绛也是第一次见到王佳倩的合伙人秦照,男生理平头,长相中等,个子很高。秦照一见她们来了,很热情,忙叫王佳倩去给她们倒水,临下楼的时候,又叫王佳倩送客。

后来林绛对王佳倩直言不讳,说秦照看着还没顾翔靠谱。

王佳倩一听“顾翔”二字就奓毛,特别扭地抽了抽嘴角,义正词严地反驳林绛:“你糊涂了,顾翔怎么能和秦照比?”

林绛耸耸肩,没说话。

各有渡口,各有归舟。

爱情是如此,事业也是。

说实在的,林绛完全没有资格替王佳倩操心。

她自己的归舟都还未找到。

林绛大四寒假的时候,在青城找了个省台的实习,她当初以为台柱子张俊涛一眼相中她,带她实习,是自己运气好,只是后来发生一些事情,让她没满三个月就辞职了。

毕业之后,她不是不想投身职场,可是去地方台面试,拿起话筒,就是张不了嘴。

她这才知道自己有了心理障碍。

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她脑子一片空白,要说伤心,可她并没有遗憾的感觉,可要说不遗憾,她为什么竟还有些胸闷的憋屈感。

她想不通的时候,正巧成明昊问她要不要去找他。

林绛便有了出去走走的打算。

没有归期的那种。

徐名娟知道她的打算,什么也没问。

徐名娟说:“你外柔内刚,如果不是下定决心的事情,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林绛心想知女莫若母。

临走那天,林绛好说歹说没让徐名娟开车送。

徐名娟不放心,便让沈宴送她。

沈宴在车上问道:“这么任性,说走就走?”

林绛声音轻轻的:“沈宴,如果我说我是逃避现实,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沈宴目光骤然深邃。

林绛笑笑,眼底有化不开的情绪:“你也知道,那件事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过。”

沈宴知道她在说什么,双眸暗了暗:“这事交给我。”

林绛笑着问:“你信不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沈宴说:“我更信法律。”

林绛不语,没什么表情地勾了勾嘴角。

沈宴腾出一只手去扶她的肩膀:“你信我。”

林绛笑了,努力逼回眼眶的热泪,说道:“好啊。”

她转头去看风景,外面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在车窗上描绘着雨滴落下的痕迹。

就是这样一个下雨天,林绛踏上了去大洋彼岸的飞机。

自由女神像,成明昊说没什么看头,但林绛还是想亲眼去看看。

飞机落地之后,机场有人举着大红色的牌子来接。

林绛笑着走过去,那人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成明昊在半年前就申请去了美国,攻读导演专业。林绛和他没断过联系,这四年来,他的头发换了许多种颜色,最终长久定格在黑色上,还特艺术地留长,扎了个小揪在后面。

“哥的小辫子帅不帅?”成明昊臭屁兮兮地问。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啦。”林绛学他的腔调回道。

然后两个人笑着去酒店放行李。

成明昊那几天领着林绛到处闲逛,临走那天除了“再见”,两个人都没再说别的话。

只是即将登机之前,他们互发消息。

成明昊:【你相信梦想吗?】

林绛:【信。】

成明昊:【要平安喜乐。】

林绛:【珍重。】

林绛在回完这句话之后,盯着手机默然许久。

没人知道,她在退出和他的聊天界面之后,又盯着另一个叫“想象”的QQ号出神,直到被催促登机。

她合上手机,随后飞往大洋彼岸。

那是2014年的夏天,中国很热,国外也是,暑气蒸发了眼泪,也蒸发了少年们身上的轻狂。

他们都长大了。

成明昊出国,何莱从武汉飞去了更南的香港,沈宴和王佳倩一样选择回家乡,大家都陆陆续续给彼此传来消息。

唯独那个人,林绛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这几年,她也搜索过他,在贴吧豆瓣微博上,还有新出的微信上都输过他的网名,也输过他的QQ号,但什么都没有找到。

QQ成了他们两个人相识的唯一证明。除了过节的时候,她给他发上一句欲盖弥彰的“群发”祝福外,二人再无交集。

不过让人稍感安慰的是,她后来发送的祝福,他都会礼貌性地回应一句。

回复大多简短,于她却已经足够。

林绛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又觉得自己不能想太多,但还是把那些聊天记录都截图保存在空间的私密相册里。

手机屏幕在暗夜里发出微弱的光,盯着手机的人一动不动。

直到有人喊:“江为风,还没睡啊?”

江为风回过神,下床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和烟到阳台。

手机屏幕暗下去,江为风点上烟之后,又把屏幕按亮,一张合影映入眼帘。

成明昊写: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江为风默念一遍,目光沉沉。

这夜数羊到天明。

毕业之期已至,江为风手上还有一些工作室的工作没结束,便一直留在成都。

七月底的时候,他才把手上的活忙完,去“四季歌”工作室面见老板,一聊就是三个小时。

等他再出工作室的时候已经月上梢头,门口有辆车子一直在鸣笛。

他抬眼一看,是张益嘉。

江为风走近叫了声:“哥。”

张益嘉叫他上车,他犹豫了两秒,抬脚上车。

“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来工作室那天,也是这种大热天,现在想想,感觉这事像昨天才发生似的,其实满打满算都三年了。”张益嘉递给江为风一根烟,自顾自说道。

江为风笑了笑,没有过多表示。

张益嘉转头看到他在笑,问道:“怎么着,续约了吗?”

“没。”江为风吐出烟圈,回答得风轻云淡。

张益嘉一笑:“就知道你不会续约,怎么着,找好下家了?还是单干?”

“单干。”江为风没打算瞒着。

张益嘉敛了敛眸,再抬头又是一笑,也不再绕圈子:“咱俩合伙吧?”

江为风闻言,扭头瞥向张益嘉,烟气缭绕下的张益嘉神色不明。

张益嘉把烟熄灭,直了直身子:“当初玩滑板,我就觉得和你投缘,咱俩又都是青城人,回青城一起做,你看行吗?”

江为风不说话。

“当然了,你要是想去北上广闯,就当我白说。要是回青城,我这边手底下还有几个兄弟,咱们可以一块做。就是他们几个技术比起你来差一点,所以我想拉你入伙,咱俩平起平坐。”张益嘉见江为风不说话,忙解释。

江为风也把烟熄灭:“可以是可以,但这事,得细说。”

张益嘉笑了:“那是当然了,咱俩认识这几年,也不是邀功哈,哥们够不够义气,做事靠不靠谱,你心里知道。”

江为风笑。

张益嘉看江为风算是答应了,不禁喜上眉梢:“去喝几杯?”

江为风摇头:“不了。”

“怎么着,家里有媳妇管着啊?”张益嘉调侃。

“没,就是不想去。”江为风用舌头顶了顶脸颊,笑得散漫。

“行吧,那就送你回学校,”张益嘉发动车子,却不忘记调侃他,“不是,你怎么回事啊?从认识你就是孤家寡人。”

江为风嗤笑。

张益嘉啧啧两声:“你说你性子也不死板啊,怎么还心里住着个唐三藏呢?”

江为风收回笑容,闭目假寐,不接话。

江为风不是没有听人说过自己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典型。

连毕业前最后聚餐那天,几个舍友都还在调侃他。

他和往常一样,充耳不闻。

直到一场饭局散场,他们几个回到学校,他和往常一样点了根烟来抽,走在最后的佟辉神秘兮兮凑过来:“风哥,你是不是心有所属?”

江为风冷眼睨着他,不打算回答。

“其实吧,我知道是真的。”佟辉又说。

这次江为风眼神闪了闪,饶有兴趣地看着佟辉,示意他把话讲完。

佟辉挑眉,高深莫测地笑:“你还记得去年五一你朋友来找你吗?”

江为风愣了片刻,想起好像是昊子放假,过来找他拍东西。

“晚上你俩在阳台抽烟,我去晒衣服,听到你们提到一个女生……

“那天就短短几分钟,可你说的话,比我任何时候听到的都多。”

江为风有点愣怔。

直到烟星烫了手。

他定了定神,“嗯”了一声。声音没有什么波澜,却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佟辉笑了:“就知道是这样。”

男生像挖掘到了什么大秘密,有些得意,却没有再继续问太多。

江为风笑而不语,又点起一根烟。一股风过来,吹亮了烟星,吹皱了眉眼。

人生最怕“太迟了”,最幸运是“刚刚好”。

这世界人潮汹涌,谁能预料下一秒谁和谁会被人群冲散,谁和谁又会久别重逢呢。

他其实有很多问题,尘封心底四年,想亲口问问她。

【30】

2016年的平安夜,林绛从挪威飞到中国香港,又从香港转机飞往青城,奔波20多个小时才到。

下了飞机后,她一路狂奔至医院。

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长廊尽头,林伟站在电梯门口等她。

“爷爷怎么样了?”林绛顾不得喘气。

林伟拉住她:“你慢点,你爷爷做完手术,刚醒,你等下注意情绪。”

林绛边点头边往病房走。

只见病床上躺着的老人,形如槁木,还戴着氧气罩,看到她来了,激动地伸出手。

林绛忍不住眼眶微红,忙上去拉住老人的手:“爷爷,阿绛回来了。”

爷爷眼眶也有点红,眼睛瞪得大大的,说话很是费力:“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说什么呢,爷爷还要长命百岁呢。”林绛握着爷爷的手。

“那,你还走吗?”爷爷虚弱地问。

林绛抬头逼回眼泪,笑着说:“不走啦,阿绛哪儿都不去,就留在家里陪爷爷。”

老人这才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徐名娟从外面买饭回来,看到林绛大包小包都堆在地上,忙说这边没什么事了,打发她回家。

林绛走出病房,出了住院部,发现外面下着雪,有雪屑吹到她的眼睛里,激得她一颤。她这才回过神,再也控制不住,靠在门口的小花坛上,旁若无人地哭了起来。

住院部门口虽然人来人往,但大家大概看惯了这种悲欢离合,并没有人理会她。

她不管不顾地哭了好久,在即将收住的时候,忽然有人坐在她旁边,给她递了一张纸巾。

林绛一愣,赶紧接过来,先擦了鼻涕和泪,才好意思去向旁边的人道谢。

只是一转头,一个“谢”字只说了一半,声音就哽在喉咙里。

那人抽着烟,就这么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半天才吐出一个烟圈。

“林绛,原来是你?”他先开口,明明是疑问句,却没有一丝疑问语气。

林绛又是一愣,张张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江为风,好久不见。”

“嗯,的确好久。”江为风笑了,眼角眉梢都是林绛熟悉的散漫意味。

许多年不见,他好像变了很多,肩背更宽阔,五官更立体,又好像一点也没变,眼角眉梢都是不可一世的慵懒,好像没人能入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