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在他身后发亮,如同波浪下方都燃起了华灯。
他的身体就像是打水漂的瓦片一样在水面上轻盈的掠过,他每一步跨出,身子就极为平稳而灵动的往前数丈。
裴云蕖倒是还好,顾留白这认真的模样,她在黑沙瓦见得多了,而上官昭仪手里头也有那副传神的画,顾留白那种面对大军站立的肃穆姿态,她也是深深烙印在脑海,但裴云华一看之下,却是怦然心动。
她见多了顾留白谈笑风生的姿态,见多了顾留白一脸不正经的样子,但此时顾留白踏浪而行,一脸肃穆的气质,却和平时真的截然不同,让她心中直呼,这坏人此时的样子,就是她以前想象的意中人的模样。
裴云蕖此时也已经彻底反应过来顾留白为何和平时截然不同。
此战事关郭北溪的声名,他完全不想给人玩笑的感觉。
李氏想以他牵制诸多势力,所以才弄了这样的游船会,弄了这样的比剑台。
但郭北溪并非戏子。
他也并非戏子。
剑师自当有剑师的模样。
怀贞公主的眉头似乎皱得更深了些,但她看着顾留白此时的身影,眼瞳却是微微发亮。
比剑台上,冲谦老道面色漠然的看着江面上提灯踏浪而行的顾留白,看着他潇洒写意却是如同携带着一江风雨而来的气势,他的眼睛里倒是终于出现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沧浪剑宗的那艘大船横在江中,虽然这船用锚定住,巍然不动,但船上那些沧浪剑宗的人,包括白有思在内,此时看着这少年,心中却如有惊涛骇浪。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对于沧浪剑宗自己的身法,没有人比沧浪剑宗自己的人更看得出门道。
现在凝立在白有思身周的三十余人,个个都能做到这样的踏浪而行,但所有人在心中仔细掂量,却都自觉在意境上就差着一线。
哪怕拥有着挟一江风雨而来的气势,但却无法同时拥有这种风雨之中轻松写意的气息。
寻常人经的风雨一多,或许也能做到在风雨之中镇定自如。
但有的人却是能够让人感觉他便是风雨。
这就是当年他们这些人和郭北溪的差别。
“晋铁说的不错,此人的身法果然比我们强出一些。”
白有思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却是有些感慨的展颜一笑,“只是长安城里的这些个大戏,功夫都是在戏外。”
“余西风,你修剑三十载,但剑技上的天赋终究还是差着一些,原本你这一生是难得有这种风光出头的日子,但你天生经络宽广,真气比同阶的修士要雄浑很多,这因缘际会,合该你出场了。”
他看向身旁一名身穿白色衣衫,面孔方正,身子显得分外阔实的剑师。
这名剑师手里提着一柄古铜色的长剑,没有剑鞘,剑身光华不显,但剑身上的符纹却是分外的深邃。
……
余西风脸上紧张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名四十余岁的剑师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体,对着白有思等人行了一礼,道:“必尽全力。”
白有思也深吸了一口气,等到余西风已经走到这第三层楼阁的边上,他眼中出现了一丝狠辣的神色,道:“下场时不要留着真气。”
余西风笑了笑,点了点头。
大唐有无数样的人,他就属于内里比较简单的一种。
努力修行,不想其它,博得一些名声,光宗耀祖。
修炼这么多年,原本就是为了这样的机会。
能够替沧浪剑宗出场,对于他而言已经算是光宗耀祖。
体内那积蓄的真气,便是用在此时。
何须吝啬?
他一步跨了下去。
双脚落在水面。
此时尚且没有人注意到他,然而当他双脚接触水面的刹那,所有人都瞬间注意到他的存在。
江面上所有的画舫骤然晃动,一个圆形的凹陷以他的双足为中心,迅速往外扩张。
接着轰的一声巨响,江面下方有无数的气劲炸开,原本只是微波荡漾的的水面上瞬间巨浪滔天!
余西风随浪花而起,他凌空飞渡,朝着比剑台落去。
他体内真气发出轰鸣,身外自然显现出真气法相。
只见一团云气化为一条白色的蛟龙,围绕在他身周游动!
“好!”
曲江两岸再次发出如雷般的叫好声。
绝大多数看客虽说心里头都觉得这少年敢一个人叫板整个沧浪剑宗,这气魄真的非常人所能及,但在他们看来,无论是这少年也好,还是这沧浪剑宗的修行者也好,那都是咱大唐的修行者,哪一方表现得好,那都值得他们骄傲。
余西风后发先至,先行登台。
浪花飞溅而来,顾留白却是轻盈的飘飞而起,踏着一片水花,随后落在比剑台上。
今日这场面之下,冲谦老道垂着眼睑,压根一句话都不说,而耶律月理也是一改平时见了顾十五就要问要老婆不要的态势,也只是静静坐着,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似是提前知道画舫上有怀贞公主和那些国子监的学生,这画舫缓缓靠近,沧浪剑宗果然没有人阻拦。
水花此时还在空中纷纷坠落,有水珠不断洒落在郑冬至的身上。
他一脸紧张的看着比剑台上的顾留白和余西风,童言无忌道,“娘,沧浪剑宗的这个人看起来比老师还要威猛啊,万一老师输了,被打断了手脚啊什么的,不如让这个人来揍我吧?”
吴嫣红原本就紧张得很,听到郑冬至居然冒出这几句话,她顿时大怒,“你老师若是输了,我先打断你手脚。”
没有时间去给郑冬至想为啥。
和白有思说的一样,功夫在戏外,不知道有多少人针对这场比剑,做了无数的谋划,但到了这真正比剑的时候,却是没有了任何的繁文缛节。
余西风看了一眼顾留白,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便朝着他一侧的江面斩出了一剑。
他手里的长剑本身就没有剑鞘,甚至都没有拔剑的动作。
他体内的真气原本就在轰鸣,所以这一剑斩出,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所有人只是看到他手中古铜色的长剑像花灯一样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