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三儿啊,下回让你妹子去地里训吧,那狗拉拉的尿淌路上都糟蹋了,成松他们家的大黑是真能尿……这劲头,一条狗能肥一亩地。”
那边,左敬走了六七家,大概一个多钟头之后才笑呵呵的跟群众告别,走了出来,再看向韩老狗和谢虎山,目光已经有所不同。
之前的态度是地委干部下基层时有些刻意的言语不禁,放下身段和基层同志打成一片,现在的目光则是欣赏:
“群众对你们的评价很高啊。”
韩老狗倒没什么反应,谢虎山脸上有些得意的笑容:
“领导,他们真那么说的?”
“那倒不是,他们说起你们,没什么好话,基本都是负面评价。”左敬一瓢凉水浇谢虎山脑袋上,随后又给个甜枣:
“但身为国家干部,我还是有一些分辨能力的,群众对你们有更高的要求,恰恰也能证明中坪大队党支部和队部的能力,毕竟很多生产大队的农民,见到上级领导,说的最多的还是吃饱这个问题,中坪已经没有群众再去关注这个问题,能让农村靠种地为生的大伙不再考虑生存问题,不再为粮食发愁,有了其他物质追求,我觉得这对农村基层干部就是最高的评价。”
左敬没想夸中坪大队,这就是他走访完的心中所想。
尧山还有很多农村要考虑粮食问题,要靠国家调拨返销粮,救济粮去维持温饱,可是中坪自己走访的群众家中,无论家境好坏,大伙都对粮食问题不感兴趣,手里有钱,缸里有粮,对自己问的问题也已经不是其他农村大队那种畏畏缩缩不值一提的问题。
真敢问呐,群众反应的困扰他们的问题,左敬一问一个不吱声。
因为有些问题绝对是农民吃饱了之后,才能开始琢磨的。
“领导,为什么城里的工人,老了之后国家给退休钱,我们农民一辈子给国家交公粮,老了国家咋不给农民退休钱?工厂上班光荣,农民种地就丢脸呗?”
“领导,儿子要结婚了,想买台缝纫机,我现在只能想办法去买台二手货,因为二手货不用票,可是我明明买得起新的,为啥国家不让我买呢?”
“领导,我寻思带媳妇去城里饭馆吃顿饭,没粮票,带粮食去折的,走了三家饭馆人家都不收我带的面,说我这是黑面,人家要精磨白面,我们怎么就买不着白面呢?”
家里要是吃不饱,绝对问不出这种话来,这种问题,左敬相信也不是公社和大队干部教出来的,这个教不出来,只有群众的物质需求确实已经在现有环境得不到满足之后,才能自己发出这种疑问。
其实这些问题,如果真要让他回答,他也能答出来,只是可能阐述时,会让群众难以理解,答出来和说得通,是两个概念。
后续左敬又参观了轧钢厂,制管厂,胶印厂,甚至一起吃饭都没有透露到底有没有什么好处能给中坪,吃完饭就和秘书小廖两人蹬着自行车走了,谢绝了尹书记安排车送回去的提议。
“把陈大麻子的名字给我焊死在黑榜上!”谢虎山坐在队部,面前是大队广播喇叭,此时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着大队社员广播:
“我说什么来着,啊!狗肚子存不住二两香油!人家领导来一趟,啥也没薅着,白搭一顿饭!”
“别因为领导看起来好说话,就啥实话就跟人家说!还你儿子要买缝纫机!还下馆子吃白面!我咋教你们的?”
“你别说有儿子,你得说连媳妇都没有!别说吃过白面,白面长啥样都没看见过!”
“我咋教你们的,要时刻跟领导说,咱们农民跟工人比荣誉感!别比地位,你们得这么说,我们农民种地很辛苦,但是很光荣,因为我们第一粒粮食,是给中央收的,第二粒粮食,是给省委地委收的,第三粒粮食,是给县里收的,第四粒粮食,是给公社收的,第五粒粮食,是给工人老大哥收的,第六粒粮食,才是我们自己的!要挨饿,我们先挨!要吃饱,让工人先吃饱!”
“你这么说,领导才能感动,中坪装不下你们了,年底分俩钱都膨胀到敢跟工人爷爷比退休养老钱了?”
本来谢虎山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结果公社来通知,让他在小年那天去尧山地委参加一个什么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的会议,还是临时通知。
谢虎山刚把桃子接回家跟奶奶一起过个小年,结果把桃子放家里,自己就急匆匆跟着公社负责农业的副主任一起开车去了尧山。
会议规模不大,一百多人,七成是公社和大队干部,三成是一批国有企业干部,
领导们的会议发言在谢虎山听起来其实就是尧山地委的领导们给尧山农村的经济发展定个调子。
因为过去的社办企业,队办企业被国有工厂称为“挖国有经济的墙角”,虽然国家允许社办,队办,但总体来说,国有企业是对这种工农混血的基层土作坊非常不满,认为这种土作坊用低价劣质货抢夺了国有工厂的生意,损害了国家财产。
而这个会议,则把社办企业,队办企业定义为农村经济发展的新改革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