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 第三章 巧 生(2/3)

他早把那件事给抛到脑后去了。他先是打了个愣怔,含混地“嗯”了一声。

“你四叔来信了。他刚才回来一进门,就掏出继勤给他的来信说,是你让建工给继信写信了?我说,没有啊。他说,你不告诉他,他怎么知道巧生她爸爸去找继信?不是你挑唆的是谁?我说,我是告诉他了,但是我可没让他写信哩!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写信的事,他也没跟我说要写信。”

“本来就是我自己要写的嘛。”

“他骂骂咧咧地说,你就这样教育他的吗?你他妈的好作用不起!说完就像疯了似的,气呼呼地进了里屋,一会儿要上山,刚开开门要走,又倒回来说,这事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要是巧生家里人知道了,会怎么看我?又说,等他回来,让他上山干活去!他妈的我看就是闲出来的毛病!说完,把门一摔,就走了呢。嘻嘻!他说我把你教育瞎了呢。”

“他不是打就是骂,就他会教育人。”从母亲幸灾乐祸的述说中,他感到给母亲出了一口恶气。

“看来,他发了这一通火就没事了,他既然说了,你就上山去一趟吧,别让他又找你毛病。”

慑于父亲的威势,他只好上了山。看来父亲这次拿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他这是第一次感到,原来父亲实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为能给母亲出了这口恶气而感到快意。不过,他倒是乐意上山去看看他们干活的情景。来到热闹的采石场,老远他就看到采石场上一片忙碌,好不热闹!人们在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石子堆跟前砸着石子,有的还一边说说笑笑。走进人群,他这才发现父亲提着筐子在断崖下面的乱石堆上拣石块。从巧生身后走过,走上乱石堆来到父亲跟前。继勤抬头瞥了他一眼。建工跟着拣起来。继勤拣起一块,翻转着说:“要挑拣这种薄片的,厚的不好破。”一会儿他又低声说:“既然她爸爸送她来咱家了,又是自己家的,我还能撵她回去吗?”在他记忆中,父亲是第一次用这样温和的口气地跟他说话。尽管一向在父亲面前感到别扭,但此时心里还是不由得一阵热乎乎的。巧生拿着扁担上来,父亲帮她勾住筐子,她用力挺起身子,装满石头的筐子摇晃起来,扁担深深地弯下去。她试探着踩稳每一步向下走去。她的腰肢细瘦得让他一阵惊讶,它竟然能支撑起那两大筐沉重的石头!她原来是如此柔弱的一个女孩呀!而任何对如此柔弱者的攻击和伤害,都是一种罪愆。

山崖上的民工开始散开,一边大声喊道:“放炮了——”人们放下手里的工具,彼此招呼着朝远处跑去。继勤也催促着两人朝隔着一片空地的山脚下跑。一阵炮声响过,炸飞的碎石雨点般纷纷落下。不久,大家又都回到各自原来的位置干起来,此起彼落的“叮叮当当”又回响在空旷的山谷里。继勤让他挑着筐子先下山回家了。

老家平时来信,父亲都把它们压在里屋床头的褥子下面。一天,建工趁家里没人,从那些信里找出了几天前四叔的那封来信。他看了两遍,信里首先提到老家和爷爷的情况,然后写道:“建工来信提到巧生到你家之事,说是我让她去的。这事是继礼大哥到咱家来,说想要让巧生到矿上去找工作,我当时说,我对那边情况不了解,让他向你打听一下,他又问你的工作单位,我也不好不告诉他。后来巧生到你家去,这件事我并不知道。”他没从中看出四叔怎样责怪自己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此后继勤也没再提及这事,慢慢地,他也就淡忘了。

继勤找到矿上那个跟继礼是同村的姓张的单身工人,拜托他回家后给巧生家里的人捎个话,就说她临时在山上砸石子,以后有机会再到矿上去工作。继礼得到消息后,立即去下洼见三叔明全老人,说了些对继勤一家感激的话,又说,这一家人对巧生的关照让他有些过意不去。在场的继信为了不让继礼难为情,并没有透露建工给他写去的那封信。继勤心里一直揣着一个愿望,想去吉林投奔二姐,但前两次都被大哥拦下了。他羡慕巧生在陵山大哥家找到了工作,于是去东北的念头又复活了。不久,他带上二哥帮他借的路费,径直上了吉林。这次他没中途去大哥家。

初春的山上,一眼望去还是大片大片的枯草,然而,零零星星的各种野菜已经悄然钻了出来。草丛中、田地里、小路边,苦菜、蕺菜、青青菜等,最早报告着春天的到来。不久,新茬的杂草开始露头,层层麦田也不再是一副瑟缩愁苦的样子,它们由墨绿变成透明的青绿,身子一天天挺直起来,在和煦的阳光中,伴着习习的山风欢快无虞地唱起了春天的歌儿。

巧生正在筛石子,见大叔匆匆走来,老远就跟她摆着手说:“别干了,早点回去吧!”

巧生停下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继勤气喘吁吁地过来笑着说:“老彭帮你找了份工作,到园艺场的山上去锄地,是他那个在梁庄当村主任的妹夫帮你说的。一天一块两毛五,比砸石子轻快些,工钱也还可以。回家吧,明天早上来把这几堆石子都卖了吧。”

次日早上,巧生上山等收石子的人去了,帮着把石子装到车上,装了整整两拖拉机,过了磅,算了钱,她就兴冲冲地回家了。赵婶正在厨房洗衣服,见她回来了,粉红的脸上挂着一副喜悦的表情,说:“这么快就回来了,都卖了?”

“卖了,一共是一百零三块六毛钱。”她激动地说。

“嘻,还不少哩!干了这么多天,没有白下力气。”

“差两天正好是两个月。”

“都赶上我两个月的工资了。”

她感激地说:“要不是大叔跟我一块干,也挣不了这么多。”

“他才干了几天,后来他又没再去。”

巧生从矿上洗澡回来不久,继勤下班开门进来,一眼看到厨房的窗台上放着一大包纸包的炸肉和两瓶洋河大曲,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笑着故意问是谁买的,赵婶从里屋走出来,笑嘻嘻地说,是巧生买来孝敬他的。巧生从后院的小屋里来到厨房,继勤高兴地合不拢嘴:“你还要破费干嘛,又不是没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