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 第十四章 提 亲(2/3)

开学以来,建工心里一直感到郁闷和悲凉。他似乎有一种预感,说不定下次回去时她就走了。也许多少年以后再见面时,她已经完全变成一个灰头土脸满脸皱纹的地道的农村妇女了。他走出教学楼穿过操场,朝宿舍楼走去。西边篮球场上正在打球的人围追堵截,冲撞跳跃,喧哗声和刺眼的阳光让他感到一阵恶心。他感到这些人都不可思议。一个男生满脸带着莫名其妙的兴奋从他一侧跑了过去,险些与他相撞。左面排球场上,拉网的对面有一个女生随着队友发出玻璃碴划出的那种尖叫声,把球接了起来。她身材细瘦、下巴上翘,跟巧生长得很相像。她要是也在这个学校里读书该多好啊!唉,说不定哪一天她就走了,永远地走了!一阵痛苦再次向他袭来。

中午下了最后一节课,建工随着人流走出大厅。门口一边的墙根下,有一个农村模样的女青年低着头蹲在地上,头发往下垂着,另一个中年妇女站在她跟前。饭后从食堂回到宿舍,一进门就听向远激愤地说:“又是一个陈世美!”

新业说:“不知情别乱说。女方父亲是村支书,当初推荐他出来进修,条件就是让他跟女方订婚。”

“既然答应了,为什么又反悔?”

新业说:“他是民办教师,如果不出来上学,没有文凭,就不能转干。”

向远的脖子上青筋暴起:“那也不能耍人呀!道德败坏!小人!陈世美!”

建工说:“谁是陈世美?刚才我在教学楼下还看到两个农村模样的女人呢。”

一向温和的玉田说:“是进修班的谢世军。女方跟她姐姐、舅舅和叔叔一起来学校找领导。”

向远说:“最起码应该给他个处分,净化社会道德空气。”

新业说:“这是家庭内部的事,是个人感情问题,学校不便干预。”

建工说:“即便是道德问题,也是由社会造成的,根本上是要消灭城乡差别。”

一向对城里人既羡慕又充满仇视心理的向远又说:“只挂在口头上空喊有个屁用啊,越消灭差别越大。凭什么工人子弟就一定是工人,农民子弟就永远是农民?”他指着新业和建工说:“你们这些城市王八羔子一个个说话不腰疼,都该杀!”唾沫星子溅到了新业的碗里。

新业赶忙用手护住自己的稀饭,抬起头盯着他说:“这跟你有关系吗?你又着哪门子急?”他刚想用“要不你把那个女的娶了吧”这句话来调侃他,话还没说出口,就先“嗤嗤嗤”笑得饭都喷了出来。

炳文坐在床上靠着里面的墙,发话道:“别瞧不起农民,农民怎么了?我们村上个人都有开办小厂的,有的进城经商,挣钱比工人还多,当工人当老师,不就挣那几个死工资吗?”

开学前一天晚上,有人在影院里碰见他跟英语系一位叫王艳的女生靠在一起。最近王艳经常穿着一件深绿色带褶皱的长带连衣裙,手里还拿着一本泰戈尔的《飞鸟集》从操场上袅袅婷婷地走过。

新业说:“农民跟农民不一样,你家是靠近城里。”

建工突然记起小梅提到过的一件新鲜事,就说:“上次我回家,听说博山城里新建了一个很大的服装市场,开店的很多都是一些郊区农民呢。”

向远说:“中国八亿农民,发家致富的能有几个?解决温饱问题就已经很不错了。”

新业说:“城里个体户也比工人和机关干部挣钱都多,有的人都辞职去干个体户了。拿手术刀的不如玩剃头刀的,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腌蛋的。”

次日,建工从食堂西门出来,站在甬道上,一时不知该回宿舍午睡,还是先到别处走走。这时,有人从校门口那边绕过办公楼朝这边走来。他突然想,或许传达室里有巧欣的来信呢。

两个男生在传达室的窗口处低着头看报。他上前翻弄起里面桌子上那一摞新来的报刊。左边那个男生把手里那张《淄博日报》放下,走开了。他顺手拿起来随意翻看。在第四版的右下方,一个熟悉而亲切的词语“河东煤矿”跳入他的眼帘。短讯报道的是在煤矿食堂前面新出现的几家摆摊点的个体户。他们的饭菜种类繁多质量上乘,跟食堂形成竞争局面,就餐职工无不拍手称快。

他脑子突然一亮:对了,巧生不是也可以去干个体户吗?联想到昨天在宿舍里的争论,又想,她也可以进城去开服装店呀!这样,她的工作不就能固定下来吗?既不必再到处求人,还能多挣钱。而有了钱还愁留不下吗?在回宿舍的路上,他决定周末一定回家去说服她。

下了车,他先从博山车站径直来到新建四路。从一边的路口朝里一望,果然全都变了样!整条街道全都用半透明的蓝色玻璃钢瓦蓬起来了,两边各是一排蓝色板房,街道中间还有两列长长的柜台。他随在人流中边走边到处张望着。店主们多数是脸面黧黑而且粗糙,一看便知是些乡下人。他们面对来来往往的顾客笑脸相迎,忙不迭地放下这样又拿起那样,随顾客挑选。他恍然看到巧生也在其中张罗着生意。后来,他从市场尽头的几排店铺板房之间转了出去,走进一条寂静的小巷里,回头见墙根下站着几个人在看下象棋,其中有个个头不高胖乎乎的五十来岁的人,一副面目和善的样子。他刚要离开,突然又转身走了过去,客气地笑着问:“这些店铺是店主租赁的,还是买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