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 第十三章 二回老家(2/3)

“哦!怎么讲呢?我听不大懂。”她认真地说,从她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能看得出她的困惑和极力想找到答案的神情。

“他一味地认为,只有劳动——严格说来是体力劳动,他认为只有体力劳动的所得才是最可靠、最踏实的,所以,他对懒惰一向深恶痛绝。在他看来,既然劳动是生活中最可靠的东西,那么,其他一切东西,都似乎无足轻重了,包括实用性话语之外的思想情感的交流,也都是多余和毫无意义的,都是不屑一顾的。”

她低头微笑着,听着。她从内心深处喜欢这位二兄弟说出一些让她感到耳目一新的观点来。

“他很偏执,把这种观念强加于我。他似乎唯恐我会变修,变成一个不劳而获的人,变成一个寄生虫,所以,哪怕我稍微表现出对家务活儿的懈怠或心烦,他就会勃然大怒,甚至还,拳脚相加……”

巧欣见他的语气和表情有些激愤,就说:“大叔那样就不对了。不过,人有时也不好控制自己的情绪,谁都是这样,所以,在这一点上,你应该原谅他。”

“我会努力去理解他,但很难原谅他,也不是我不想原谅他。我是无辜的,他凭什么要伤害一个无辜者!”他说,浓黑的眉毛向下压着。

巧欣意识到触及到了他的痛处。沉默了一会儿,她说:“不过,你能尽力去理解大叔,这一点就已经让我很受感动了。”

巧欣告诉他,明天中午有一辆卡车要返回青岛工地,她请了几天假,要跟他一起去青岛看海,让他明天带上点衣服。他喜出望外。两人在村头上分手,他看着她骑上车子,直到消失在了前面的田间小道上,这才进了村子。

绕着海湾到青岛市区,乘车需要三个来小时。他背靠着驾驶室坐在后车厢里,将褂子蒙住头,尽量遮挡住疾风的吹打。远处与天相接的大片的玉米地、花生地或草地缓缓旋转着,一路上见不到一处厂房和楼房。夕阳西沉,卡车开始慢下来,驶入店铺拥挤、高楼林立的市里。后来,从一道斜坡上的三岔路口,小心翼翼地开进一个不大的院落里。钢管和模板之类的建筑用具沿着墙根堆积成山,院子中央的水池附近,污水四处蔓延开来。巧欣到女工宿舍里去放东西,建工走进一间二三百平米的民工宿舍里。拥挤的上下铺铁床之间只留出几条狭窄的走道,铁锈味、饭菜味和潮湿霉烂的气味呛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把提包放到靠近门口的一个上铺上,赶紧出去了。

一大清早,两人就来到了海边上。湛蓝的海水,褐红的礁石,墨绿的针叶松,一束束激起的白浪,还有清凉而带着咸味的海风,真是令人心旷神怡。经过滨海公园里的蜿蜒的甬道,来到栈桥附近,只见桥上桥下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偶尔有身穿和服浓妆艳抹的日本妇女和金头发高鼻梁的欧洲人穿行而过,吸引了许多双好奇的眼光。照相的个体户们在忙不迭地张罗着生意。栈桥上的人有上的有下的,前簇后拥。两人来到桥头的亭子里,凭栏遥望着大海,海鸥穿梭,往来翻飞,不时发出悠扬而清亮的叫声。

巧欣说,从这里乘船,只需两三个小时就能抵达日本和韩国。他说:“邓小平访问日本,在高铁的车厢里回答记者的提问,说,他感到列车就像风吹一样的快,我们现在很需要快跑。他还参观了日本国家的现代化企业,他说,他懂得什么是现代化。我们国家搞改革开放,国门一旦打开,我们才突然发现,跟人家的差距真是相差得太大啦!”

海风吹拂着她的细软的头发,她的前额饱满、发光、漂亮,充满着智慧。她遗憾地说:“现在城市开始繁荣起来了,农民打的粮食也多了,可是,乡下人怎么也过不上跟城里人一样的生活。”

“任何一个国家,走工业化和城市化道路,这是人类发展的大势所趋。要让更多的农民走进城市,变成工人,享受城市文明,同时要改变传统农业,仅仅靠土地承包责任制,恐怕是不行的。”

两人又探讨起来。起伏动荡的海水让他激动不已,他说:“我这是第一次真正见到大海,比想象的还要好,还要清澈、碧蓝,虽然让人感到动荡不安,但是,毕竟显示出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隔着沿海大道,跟栈桥相对的那条街上人流涌动,蒸煮烧烤各种海鲜的个体户摊点一个紧挨着一个,飘荡着诱人的异香。窗明几净的快餐店几乎家家爆满,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有空座的,两人进去品要了一盘水煮大虾和两碗泛着白色泡沫的鲜亮的鲜啤。巧欣喝不惯,把自己的大半碗让给了他。走出快餐店继续朝里走,右边一条街道是个个体户服装市场,一眼望不到尽头,建工提议进去逛逛,让她顺便给自己买件衣服。她难为情地说:“还是不进去了吧,这些衣服在乡下也穿不出去。”

从原路回到海滨公园,老远就看到海水浴场那边已经是人山人海。在灿烂的阳光下,呈巨大弧形的金色沙滩上覆盖着一片花花绿绿的人影和红黄蓝色的遮阳伞。长长的雪白的波浪一轮又一轮地滚向岸边。建工兴奋得差点要叫喊起来,也顾不得巧欣了,几乎是一路小跑地来到沙滩上。不远处那些穿着游泳装的男女老少有躺着的,坐的着,来回走动着的,在水里嬉戏和畅游着的……他们的喧哗声和一阵阵海浪的冲击声交织在一起,简直是一个天堂乐园!被拉到大后面的巧欣快到他跟前时脚步慢了下来,说:“咱不过去了,就在这里看看吧。”建工约她一起游泳,她说她不会,让他一个人下去。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脱下衣服就朝大海走去。海水轻而易举地把他托了起来。只消轻轻摆臂,就会滑出很远一段距离。这远比在家里山上的蓄水池里游泳舒畅得多啦!他兴奋得又是笑又是叫,欣喜若狂地朝里面游去。他不时仰在雍容而清澈的水面上,只消用两条腿交替着上下轻轻摆动。翻滚而来的潮水一次又一次把他托到高处,然后又温情地把他放下来。他尽情感受着从大海深处释放出来的那种母性的温柔的力量。岸上的巧欣变得越来越小了。她穿着那件显得有点土气的白衬衣,跟浴场上那些人隔着一段距离,孤零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