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 第十章 藏马山(2/3)

他惊讶地看着她说:“是吗?你小时候还很调皮呢!”

“那时候小,不懂事。我爸爸一听到我吹口哨,就知道是我进门回来了,说我就像个野猴子,没有个女孩样。”她突然笑出声来,“有一回,俺邻居有一个男孩,欺负我的同位,我就把他按倒在地上揍他。我骑到他身上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告饶。后来,他娘找到我家里去告我的状。”

他笑了:“听起来,简直不像是你本人。”

她带有好感地想:他那浓黑的眉毛和一笑就翘起的嘴巴,跟三爷爷和大叔他们兄弟几个简直一模一样,让人感到特别亲切。她低头微笑着说:“我对你印象跟原来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原来我觉得你……怎么说呢?就好像是挺傲慢的样子。”

“我自己没感觉到呀!你是说,我对你傲慢吗?”

“不过你这次回来以后,我感觉就不是那样了。我娘和我姐她们都觉得你很朴实,一点儿也没有城里人那种架子。上次你刚走的第二天,小嫚就问你什么时候再来,昨天还又闹着要跟着一起来看戏。”

“本来就是自己家的人嘛。”

“不过,有的城里亲戚也不是这样。去年我回来过年,在俺后面住的那家里来了一个城里亲戚,跟你差不多大,穿戴很讲究,走路都低头看着地上,唯恐把他的皮鞋弄脏了——也可能是为了让别人去注意他那双皮鞋吧?那家人说,他总爱炫耀城里人有但是乡下人没有的东西,他还看不惯乡下人的风俗,说他们城里人都是习惯怎么怎么的,故意显示出做为城里人的那种优越感……”

“我上中学的时候,班上有的同学一谈起他们自己的老家,就皱起眉头,摇着头说,我不愿意回老家去,那地方很穷,显出很嫌恶的样子来。好像如果不那样,就会被别人瞧不起。”

“你说过,你从小就一直想回来看看。其实,你对老家的人感情挺深的,这一点能看出来。”她又笑道:“不过,你要是再对大叔的态度好一些,就更好啦!你对他说话挺生硬的。”

他不愿意想到父亲。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小时候我也有过快乐的时光,但是非常短暂。母亲本来生性天真、开朗,我很容易受到她的感染。可能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她后来变得越来越压抑,脾气也不好。他们经常为了一些繁琐的毫无意义的事情发生争执和冲突,过后就是‘冷战’。他那个人,一回到家里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很容易被激怒。他对我似乎非常鄙视。只要一跨进家门,我就感到压抑和死气沉沉的。怎么说呢……你想象一下,一个人如果整天都处在泥泞的阴雨天里,雨又总是在下个不停,没完没了地下,看不到晴天的征兆,会是什么感觉?”

“哦!原来你对家还有这种感觉……”她本来还想要再劝劝他,让他理解大叔,但此时又怕激怒他,就没再说什么。

走到一个拱桥前,向西拐,北面出现了几间荒芜的破土房。建工说:“咱们的一世始祖当年就住在这座山的山上或者是山下呢。”

“听老人们讲,在水库边上,当年咱们那个村子里还有祠堂呢。过去到外地成了家的人,回来的时候都去祠堂祭拜祖先。对了,上次我回来,还听说有一个从台湾回来的人,到水库边上去烧纸,给这边家里的人留下很多的钱,过了几天就回台湾去了。”

“咱们家族的人,如果有有钱的在外面,回来投资发展企业就好啦!”

她笑出声来:“那倒好啦,到那时候我就回来当个工人。可惜没听说过。”

他沿着一道缓坡向上爬去,巧生跟在后面,不时穿行在稀落的矮松之间。他每与巧生拉开一段距离,就停下来等一会儿。她气喘吁吁,脸涨得痛红,前额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向四处望望说:“小时候来过这里,可没在大年下跑到这荒山上来。我还穿着高跟鞋呢!”

“哈,这山上大概也只有我们这两个傻瓜了!”

前面出现了一道土堰。他扳着一块大石头,胳膊用力向上一撑,斜着身子上去了。巧生看看两边都是荆棘,只好抓住他伸下来的双手。她踩住石头,在被拉上去的一刹那,身子朝一边倾斜,但还是碰到他的肩上;建工向后闪去,险些歪倒。两人紧抓住对方的手,这才把身子稳住了。可是她的一只鞋子掉了下去。她抬着那只光脚的腿,脸羞得通红,头发散落下来,。建工又探身下去,捡起那只鞋子递给她,自己又爬了上去。

山顶的平地上凉风习习。山下大片的麦田与天相接,田间小道纵横,下洼村和小湾村遥遥相望。偶然有一两个爆竹声回响在空中。南面露出来的一部分水库泛着白光,就像一面形状不规则的大镜子。一块块灰云的罅隙间呈现出模糊的灰蓝色。时间似乎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在这里停滞了。

“如果这里是一片工厂,那就好啦!”巧生充满向往地说。

远处那条土路就像一条白色飘带。他说:“刚来的那天,我望着车窗外,第一次想到了自己生命的由来。”

巧生由他的话想到了建华的身世。她看着南边远处说:“大兄弟建华的家就在那个方向,有二十里路。”

“哦,他家里的亲戚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前年时候,我爸爸还去他父母那两个村里去打听过,都没打听到。他那个小姨在东北什么地方,村里人都说不上来。要是能跟他家里亲戚联系上的话,哪怕是见个面,他心里也是一个寄托啊!”

沉默了片刻,他低沉地说:“其实,我们都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包括你和我。我们都是‘被’抛到这个家族中来的。”

“咱跟他不是一回事。不是大人们想要我们,我们才出生的吗?”

他认真地说:“可是,我们谁都自己决定不了自己,在这一点上,是相同的。再说,父母的结合根本上也不是由他们自己所能把握的,假如你不是出生在你当初的那个生日时辰和那个地点,你还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