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口酒:“可你不一样,你是张汤,只要你还是张汤,你就永远都不该做一个谦让的人。”
张汤又笑了。
“你让过梨吗?”
他问。
翟让梨回答:“就因为我叫翟让梨,所以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吃过一个梨子,连看我都不想看到,也不想有我在的时候别人在吃梨。”
他说:“因为他们都和你一样无聊无趣无耻,都会自认为幽默的问一句翟让梨啊翟让梨你真的让过梨吗?”
张汤哈哈大笑,难得的见他能哈哈大笑。
上一次他这样大笑,还是那个叫小叶子的家伙在他面前放肆的时候。
翟让梨说:“梨子真的好吃吗?”
张汤说:“真的好吃。”
翟让梨说:“怪不得别人总是喜欢别人让梨,原来是真的好吃。”
张汤点了点头:“因为好吃,所以还会把让梨的故事拿出来宣传,让更多的人认为让梨是一件好事,是美德,愿意让别人让梨的会多讲这个故事,不愿意让梨的就不讲这个故事。”
翟让梨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应该让我爹给我取名翟让屎。”
张汤:“那咱俩的名字可真是恶心......”
翟让梨想了想,点头:“可真是太恶心了。”
两个人都笑起来。
“以后我不做副都廷尉了,你也别做车夫了。”
张汤说:“我还存了些钱,在长安能买个小宅子,咱俩住。”
翟让梨想了想,摇头:“不和你住了......这酒我喝得够够的了,如果你真的不是副都廷尉了,如果你真的找个地方过小日子了,我也找个地方过小日子,一口酒都不喝了。”
张汤沉默。
良久之后,他问:“难喝的要死?”
翟让梨回答:“不难喝,只是多。”
张汤又问:“你的酒葫芦真的能放下十斤酒?”
翟让梨回答:“真能。”
他说:“我也真能。”
所以他是个怪物。
“味儿不对。”
翟让梨忽然又提到了这句话,语气之中有些复杂。
张汤嗯了一声:“你一直说一直说,那大概是真的不对味儿了。”
翟让梨往后靠了靠,眯着眼睛又开始打盹了。
只要他开始打盹,张汤就能在马车里睡的很踏实。
隔着一辆护卫马车的马车上,谢虞卿在路上一刻都不敢打盹儿。
不只是他,他带在身边的两名贴身护卫也一刻都不敢打盹儿。
“大将军。”
护卫万良鹿往车窗外边看了看:“远处那两匹马已经跟了有十几里了。”
谢虞卿看过去,思考了片刻后说道:“能这么明目张胆跟着的未必是坏事。”
护卫李参压低声音说道:“咱们这次去长安是不是不该跟着张汤一起走?总感觉可能会被他连累了。”
谢虞卿道:“想我死的人,不比想他死的人少。”
李参没理解,万良鹿也没理解。
谢虞卿似乎也懒得多解释。
他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离开白蒲那片地方他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可他是旧楚最后一杆将军旗。
他只要还在白蒲,哪怕和大宁内部那些旧楚余孽没有一点儿关系,那些余孽也会觉得他在将军旗就在,楚军就在。
可现在他要去长安了,去长安向大宁皇帝陛下投降了。
所以那些曾经将他看做后盾的旧楚余孽,决不允许他活着到长安。
谢虞卿看着窗外,远处那两个与队伍平行向前的骑士还在跟着。
“只要我还在张汤的队伍里,张汤就不会让我死。”
良久之后谢虞卿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哪怕我明知道他想带我一起走,未必没有想利用我把人钓出来的打算。”
他说的没错,想他死的人一点也不比想张汤死的人少。
最起码在这一路上一点儿都不少。
大宁不管再怎么富强再怎么繁华,大宁之内也永远都会有想着恢复旧楚的人,哪怕过个几百年大宁更富强更繁华了,也会有傻-逼时不时的冒出来说还是楚时候好。
说那时候的文人才是真文人,说那时候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能爱一人。
说那时候吃不上饭活不下去的日子天空可真干净。
何况大宁现在才立国二十几年,忠于旧楚的人依然还在。
当然,这些忠于旧主的人在某些方面值得敬佩。
和他们相比,那些车马慢那些天干净都是臭狗屎。
从离开仰夜城之后队伍一直保持着基本相同的里程,每天走多少里差别不大。
进了西蜀道之后路比白蒲宽阔了不少,哪怕这里是人人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西蜀道。
队伍经过益州但没有进入益州,似乎是不想多事一样擦着这座大城过去。
又走了几天之后他们在一个看起来不怎么吉利的地方停下来休息,这里是按照路程来说必须要停下来休息的地方。
这里不吉利是因为这里死过人,死过很多很多人。
这里曾经有个镇子,规模很大,后来没了,连镇子带人都没了。
这里曾经有过一口盐井,还在呢。
张汤的马车停下来之后,迷迷糊糊的翟让梨嗅了嗅鼻子,然后往四周扫了扫。
此时已近天黑,队伍开始安置营地布置防御。
张汤倒是不在乎别人都在乎的这里阴气重,哪怕他身子骨比护卫他的人要弱的多了。
似乎他走到哪儿,阴风反而会立刻避开他。
这个时候,鬼见愁的名字好像就变得具象起来。
他随随便便往哪儿扫一眼,被他扫过的地方什么腌臜东西都得瑟瑟发抖。
可偏偏这个时候老翟揉着鼻子说了四个字。
“味儿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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