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一声轻响,吊顶的水晶灯燃起亮色,灯光却昏暗,这样一来这里看上去四处都是灰蒙蒙的。
昂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虽然借着某种路明非完全不理解的方式登上了天空与风之王的王座,但校长毕竟是生命的烛火几乎已经要燃尽的老人,哪怕用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威严、令人畏惧,满脸的疲惫却几乎要溢出来。他提溜着那把花纹缭乱的折刀,像是抚摸好友的手背那样抚摸折刀的刀脊。
“我在日本以前有个朋友,他在自己的生命中犯了些错,在很多年前我离开这个国家之后信了教。那家伙其实蛮可怜的,犯了铸铁成山不能悔改的错误,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在那之前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家伙,后来一个人孤零零的,他不想回家里他的家里人找也找不到,再后来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一个人了一样,他谁都不在乎他他也不在乎谁。”昂热一边在堆在角落里的椅子里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一边唠叨。
诺诺心中微微一动悄悄去看路明非,这家伙看上去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尤其对着两三人高的十字架啧啧称奇。
可他的眉眼耷拉下来,眼神中如过去一样写满疲惫。
想想过去路明非这家伙也是这样对不对?那一次东京任务执行的时候她在金色鸢尾花学院学着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新娘,那个怯懦的衰仔就被学院强行披上了甲胄推上了战场。
今天诺诺已经见过绘梨衣了,也和绘梨衣一起相处过了。她可以借着想象的笔触侧写出路明非和绘梨衣曾在东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
那间气氛颇有些暧昧的情侣酒店的浴室中、在天空树粉色光明中神启般的相拥;浅草寺附近某个艺术家的画笔中被路明非命名为“奥地利皇帝弗兰茨·约瑟夫一世和他的皇后茜茜公主殿下”的巨幅油画;还有梅津寺町海边那场好像一直在路明非心里延续的落日,铺天盖地的黑暗把一切从天地到他的灵魂都淹没了。
校长大概只是看到这里的装潢和很久以前遗留下来的教具有感而发想起自己也有个信教的朋友,诺诺心中微微酸涩。
她忽然有点难过,原来是那样一种情绪在推着那个在她记忆中一直懦弱且怂的孩子在重来一次有机会改变一切的情况下几乎燃烧自己的生命来前行啊。
那是一种骨子里沁出来的悔恨,他和谁拼命的时候其实也会害怕的是不是?
你知道你珍视的、失去的某个宝贝失而复得,她就在那里等着你去找她,去把她从悲哀的无可抗拒的宿命中解救出来,那伱当然要去找她去救她去告诉她你有多后悔你有多伤心。
这个世界上能阻挡刀剑的东西数不胜数,高山长河钢铁坚石,可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一个亡命之徒。
“校长你说世界上真的有神吗。”路明非俯下身子来打量角落里一堆蒙尘的木制工具,看上去那些东西像是管风琴的部件。
这里的四壁都刷着白垩,但已经开始掉皮了,大概有些季节会很潮湿,所以看上去并不美观,符合每一间老旧建筑的常态。
地面贴着斑驳肮脏的瓷砖,像是那些雕花的窗玻璃罗在地上按进还没干透的水泥里。
路明非凑过去好奇查看的角落里堆放着管风琴的部件、珐琅装饰的讲经台。不远处还有两三个人高的十字架,十字架上则挂着陈旧的赭红色法袍。不管这件法袍曾属于谁,今天它都是无主之物,门口灌进来轻轻的风,袍子就飘摇起来,像是多年前沉眠在此怀抱圣经的神职人员幽幽地睁开双眼,挥手同来到这里的客人打招呼。
昂热为身边蒙尘的圣母像用手帕和纸巾擦拭面部的污渍。尽管年代久远颜料有些变色但圣母像仍然泛着华贵的红金色,绘画的颜料中有真正的金粉掺杂。
“我希望有神。”校长耸耸肩,“因为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死掉之后好好问问那个狗粮养的上帝我们这一生究竟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