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那一身怪异的西夷服饰,单就那油光锃亮的发型,在倭区就足够少见。
室南将药材扔回抽屉里,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转身回头上下打量着对方,“您是明人?”
“看着不像?”
邹四九原地跺脚,抖落衣衫上沾染的水珠,笑着反问。
“不像。”
室南摇了摇头,“这座大城里的明人不算多,像您这样打扮的就更少了。”
“年轻的时候得罪了人,在西夷那边躲了一段时间。”
邹四九微微一笑,“现在虽然回来了,但仇人可还没死。所以我就时常穿着这身衣服提醒自己,做人做事还是得小心一点。”
“原来是这样。”
室南没有深究对方这番话中的真假,配合着点了点头。
“室南医师你问这些,难道是不医明人?”
“当然不会,我这里只分有钱和没钱,从来不分夷人还是明人”
室南话音顿了一下,笑道:“只是很少会有明人会愿意来找我看病而已。”
“为什么?你的名字在岗山城里可是很出名的。”
室南耸了耸肩头,打趣道:“或许,因为我是个倭人?”
“门户之见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邹四九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随即指着左右两间房间,问道:“那我们今天看病选左边还是右边?”
“明人的医术问心,西夷的医术问体,选哪一边要看客人你是什么病症了。”
“那就这边吧。”
邹四九毫不犹豫走向那张手术台,径直躺了上去。
“在西夷呆久了,我还是习惯这种方式。”
室南跟在他身后,打开了天花板下的无影灯,刺目的灯光撞进邹四九的视线,在瞳孔中打出一道道光圈。
“看来客人伱是身体不舒服了?”
“对啊,夜里总是睡不踏实。”
邹四九挪动身体,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双手交叉放在腹部。
“失眠?”
室南站在手术台边,指腹渐次划过冰冷的医疗器械,最后停留在一柄三寸长的手术刀上,轻轻摩挲着锋利的刃口。
“我这个人倒不会失眠。”
邹四九叹了口气,“只是最近半夜三更总是要帮人干活,根本休息不好。”
室南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什么工作,这么辛苦?”
“找人。”
邹四九回答的很干脆。
“什么人这么重要?”
室南的手指攀上刀柄,眯着眼笑道:“居然需要客人你半夜去找?”
“重不重要倒还不好说,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的人才会褪去伪装,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邹四九侧过头,轻声道:“就比如说,像你这样的人。”
铮!
劲风骤起,手术刀的锋芒悬停在邹四九瞳仁上方。
只差一寸,就能够刺破眼球,贯入颅内。
室南脸上泛着狞色,“这么肆无忌惮的上门,你凭什么以为我不敢杀你?”
“因为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邹四九淡定说道:“一头暴露了踪迹的鸿鹄会是什么下场,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你觉得我怕死?!”
室南低沉的声音中蕴含着沸腾的杀意。
“你当然不怕,但如果有选择的话,应该没人会愿意死吧?”
寒光就在眼前,邹四九就连眨眼都无法做到。
“况且你如果真的不愿意做选择,这把刀现在应该已经插进我的脑袋里了。”
室南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冷笑道:“你想让我出卖自己人?”
“鸿鹄的人还会在乎忠义?”
邹四九语调夸张,“你们信奉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拼命?”
悬停的寒光依旧阻挡不了邹四九眼中的轻蔑。
“你以为自己很了解鸿鹄?”
室南语调陡然拔高,脸上凶相毕露。他握刀的手腕不见动作,却有一点刺目的猩红血色在邹四九的眼眶中荡漾开来。
“我们不止了解鸿鹄,更了解你。”
邹四九抬手擦了擦眼角滑落的血水,语气依旧十分平静。
这一幕看得室南嘴角不由绷紧,对方对于生死的漠视让他也不由感到一阵心悸。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片刻的沉默之后,室南口中缓缓传出干涩沙哑的声音。
他像是一条战败的斗犬,颓然坐进手术台旁边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