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瞠目结舌地看着远处那座仙山。
仙山似是直接出现在天空之上,仙气蒸腾之间,若隐若现。
而仙山之上,又有亭台楼阁,与秦制若有不同,然却同样高耸巍峨,宛如天宫。
楼阁之间,似有仙人往来,穿着亦与人间有异。
细细而观之,仙山上古树参天,竟似有数十丈高。而古树簇拥之下,有一金字大殿拔地而起,其上日精闪耀,仿佛铺满黄金。
李斯头脑一片轰鸣。
此绝非大秦之地,甚至都不似人间之造物!
恐怕,真是仙山!
那数十丈高之古木,大秦便不曾有!
或许,此乃是传说中的建木?
《山海经》有云:有木,其状如牛,引之有皮,若缨、黄蛇。其叶如罗,其实如欒,其木若蓲,其名曰建木。
传说中,建木乃是神人登天所用,恐怕亦只有如此高大之古木,方才能与天齐吧?
至于那座金字型巨宫,竟能从建木之树冠上探出头来,莫非,此乃天帝之居所?
“斯,此可是东海仙山?”始皇帝的声音响起,把李斯从失神中唤醒。
他这才反应了过来,脸色微红。
毕竟,方才他才言之凿凿地说过,不曾发现仙山之属。
结果下一刻,便有一座仙山从天边出现,展现在始皇帝和自己眼前。
莫不是,神仙们听到了自己对其之诋毁?
神仙乃有如此之恶趣?
微微摇摇头,李斯抛开心中之荒谬。
始皇帝显然并不曾留意李斯方才之言,想来当时他已经看见了那座仙山。
定了定神,李斯恭敬而笃定地开口:“启奏始皇帝,此,或非仙山,而是,蜃景!”
“蜃景?为何物?”始皇帝终于转过头来,双目赤红地看向李斯。
李斯心头一突,他硬着头皮继续开口:“始皇帝可知发鸠山?”
“朕自然知之。精卫填海朕亦读过。”始皇帝声音重新变得沙哑低沉,眼中红光更盛。
李斯为始皇帝之丞相,自然知始皇帝甚深。自始皇帝与方士同住,服丹之后,脾气便暴躁了许多。
先前始皇帝仅仅只是酷杀而已,对胆敢挡在他统一六国面前之人,他冷酷而无怜悯,却对臣属以及大秦之民,极其爱护。
从他即位至今已有三十余年,从未曾有过无罪而诛之事,除了长信侯嫪毐与太后赵姬所生之两个孩子。
而现在的始皇帝,性情乖戾,便是独处之时,亦不由自主手握剑柄。想来其中有方士欺骗之因,亦有其自感寿数将到,而不死之药无着等诸多缘故。
而每当他声音沙哑低沉,双目泛红,便是动了杀心。虽至今依然无一位大臣死于其剑下,但谁愿意去赌始皇帝之耐心?
然而李斯不得不赌!
他偷偷看了一眼帷幕深处,那里有一双眼睛,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
李斯汗流浃背,他将身体拜伏到最低,恭敬地开口:“始皇帝日理万机,尚如此博学,斯深佩之。”
“古书有云,北二百里,曰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詨。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漳水出焉,东流注于河。”
“然,精卫为雌,发鸠山上尚有雄鸟,名志,貌与精卫同,其声悦耳。”
他继续说道:“二鸟比翼而出,齐至海中,亦同时而返。然精卫衔石填海不绝,而志鸟则以自身投海。若是入海,便为蜃!”
“蜃受日光,便发水气,乃成蜃景,或是仙山,或是金珠之地,以误世人!”
“古人常言,”李斯偷偷看了始皇帝的脸色一眼,“炎帝之少女女娃溺毙东海,乃化善恶二鸟。善鸟填海,誓令天下再无溺毙之人。而恶鸟投海化蜃,以引诱不知者入海而溺之。”
“以尔所说,二鸟貌同,且齐出同归,又该如何分辨?”始皇帝眼中红光渐退,取而代之的却是如同鹰隼一般之锐芒。
“唯有观其行,而辩其言。”李斯松了一口气,然而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示。
他继续说道:“精卫者,讷于言,仅行其事,纵鸣亦只呼己名精卫。志鸟者,以声诱人,以动心之物惑人!”
始皇帝眼眸微闭,似在沉吟。
足足沉默十息,他方才重新开口:“尔且退吧,传令,廷尉斯博识,赐玉斗一双。”
“斯谢始皇帝赐,请退!”李斯行礼,目光再次偷偷看了帷幕之后那个身影一眼,洒然而退。
而始皇帝静静矗立于大堂之中,看着远处的仙山。
“令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