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李老爷,又或者说曾经的李木匠,还坐在桌前,长吁短叹着。
李木匠的妻子一脸担忧的看着满身酒气的丈夫,明明是大喜的日子,是儿子金榜题名的时候——虽说这儿子已经过继出去了,但至少仍旧流着他们的血。
孩子大喜之日,本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自家丈夫却如此……
“难道是因为……”
李木匠的妻子想到了一个可能,轻叹一声。
“过去的都过去了,你也没必要……”
“你懂什么!”
已经成为李老爷的李木匠一拍桌子,常年的养尊处优已然让他有了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更何况眼下这李木匠还真的怒了起来,这也让妻子只能回到卧房,不再理会。
只留下李老爷一个人对着满桌的酒菜,怔怔发呆。
“为什么……”
良久,李老爷才终于喃喃出声。
“我……”
酒劲上头,李老爷抱头痛哭。
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他也不是听不到,在整个扬州城的风评中,他已经成为了卖友求荣的小人,只靠着朝堂之上赏下一些订单,才能算是吃到点残羹剩饭。
李老爷本来是想要装作听不到的,也想要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或许只要忘了这件事,他就能不再想起来——而事实也证明了,这样做是有点用的,人们的记忆是短暂的,随着李家的一步步经营,城中说三道四的人们终于还是越来越少了。
但随着这个过继出去的孩子金榜提名,那些本该早已被遗忘的回忆,终究还是涌上心头。
“不是我,真不是我……”
回忆着那些本该被遗忘的过往,不知不觉之间,李老爷已然涕泪横流。
或许在别人眼中,是他做下了这一切的事情,他如今的荣华富贵,也是卖友求荣得来的——但只有这李老爷,又或者说昔日的李木匠,才知道,这一切真的不是他做的。
毕竟他们两兄弟是一路互相扶持过来的,双方之间早就可以说是亲密无间,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动作,彼此之间也没有任何隐瞒,一同患过难,也一起享过福,两家之间毫无芥蒂,甚至可以说是托妻献子的交情。
就,退一万步说,如果他真想要在这兄弟身上求到点什么,那也只需要他一句话的事情,就像这兄弟只要一句话,他也会为对方赴汤蹈火一样。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他又何必去做这种事呢?
但是事情终究是发生了,好兄弟终究还是死了,而他,也确实活了下来。
又或者说,他不得不选择,活下来。
他自然可以选择直接拼命,但是他能去找谁拼命?北地强人吗?北地强人都已经被三个大儒镇死了。至于北地强人背后的那些人……他又怎么知道这些人都是谁?
更何况,在好兄弟死了之后,李家的天,也跟着塌下来了。
其实有一点,那些百姓们没说错,那就是李家之所以能走到现在,靠的还真是那些朝堂上的豪强们赏口饭吃——虽然眼下的李家看似在扬州富甲一方,但李木匠却清楚,如今的李家甚至没有昔日的李家强盛。那些两兄弟共同完成的众多奇思妙想,已经被夺走了一件又一件,甚至就连好兄弟最为重要的遗产,也就是连发劲弩,也早已被献了出去。
而现在,好兄弟的儿子,又或者说他的儿子,却已经金榜题名。
或许在外人看来,这是一种殊荣,但是李木匠心里却清楚,这是一份提醒,提醒他该从他那好兄弟的遗产中,拿出更好的东西,来为这份殊荣付出代价。
不然的话,那些大人物们既然能让这孩子金榜题名,自然也能将这孩子打落尘埃。
但如果选择继续合作的话,他还能得到更多,甚至让子嗣成为当朝大员,都是可以的。
是了,合作。
既然一个已经死了,那就拉拢另一个,这便是那些大人物们的想法。
可是……
“为什么当初死的那个,不是我?”
李木匠痛苦地抓着头发。
这也是李木匠这么长时间以来,最为困惑痛苦的地方,要知道明明他才是那个可以随时被取代的,木匠这个职业随处可见,哪怕是有手艺在身的大匠,在宫中也是有着不少的——反倒是他那个好兄弟脑子中的奇思妙想,才是真正无可替代的,那些大人物们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