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马上的杜乘锋颇为唏嘘。
想当初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没什么跟脚的他就是个流民的身份,好不容易在杨家堡有了点家业,一场大战之后他却又变成了流民——当然,之前在兖州的那段时间还是不错的,他不止有了工作,分了房子,甚至还有了跟在退休老干部身边进修的机会。
而后一场大战之下,他现在还是流民。
好在这一次,不止是他,也不止是杨家堡的那些乡亲们,就连兖州的十多万人,也跟他们一样,背井离乡,干起了这一份充满前途的职业。
“这真的是好事吗?”
赶着大车的李木匠愈发地不自在了,他总觉得自己的生活愈发的前途无亮了。
为什么又成流民了呢?他为什么要说又呢?
“这确实是好事。”
大车上,许久未曾露面的杨玄杨老头开口解释着。
的确,还有一些人不愿意离开本乡本土,选择了留在兖州的乡野之间,但很快这些人就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了——蓟州和兖州都被破开,整个山北道几乎算被打烂了,南陈朝廷必然会兵发前线,抵御敌军。
至于前线的位置,自然就是这蓟州和兖州了。
夹在两军之间,这些留下的人日子只会更难过,当流民至少还能活下去,这些留下的人却是连保命都难了。
“但是当这个流民,也没那么轻松啊。”
大车的角落里,过来蹭车坐的刘博伦正大口灌着酒,只看那稀疏的额头就能知道,他这段时间压力很大。
作为这场大撤退的真正组织者,刘博伦这段时间没少干活,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体会到,一场涉及到十余万人的大撤退到底是怎样的浩大工程。
怎么安抚民众,怎么安排有序撤离,怎么做到最快速的撤退,还要照顾着一路上的人吃马嚼……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阮山涛这十余年的教化之功,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果不是阮老头教过的那些知书识字的人,主动带头站出来配合撤离,他这次的工作怕不是要难上百倍。
虽然老头到最后,都没能让他心中的仁义遍及天下,但这十余年的教化,却切切实实的救下了兖州城那些百姓们的性命。
“嗝。”
想到这里,刘博伦便抬手对着远方的滋阳山遥敬一口。
然后继续思考起,一些更为艰难的问题。
比如……
“我们去哪里?我们吃什么?”
骑在马上的杜乘锋被问愣了。
“这种事难道还需要想……呦。”
话才说到一半,杜乘锋这才意识到,这或许还真是需要思考的问题。
毕竟这一次,流民的数量就不是当初乡亲们那几百号人了,而是足有十余万人的庞大队伍,所谓人一上万,无边无沿,这样庞大的队伍,单是每日的吃食消耗,就已经是一个夸张的数字。虽然刘博伦在离开之前,几乎算是搬空了兖州的仓储,但分配到每个人的头上,那点数量仍旧坚持不了太久。
至于去处的话……有什么地方,能接收下数量如此庞大的流民?
“不过这种事情,不是什么需要考虑的东西。”
在意识到刘博伦在思考什么的时候,杜乘锋就没什么所谓了。
“又或者说,这不是你需要思考的东西。”
或许对于刘博伦这种新手流民来说,这是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但对于杜乘锋和杨家堡的乡亲们来说,这种事却是早就经历过一遍了——当初蓟州不也是被打烂了,蓟镇乡野的百姓甚至都被纥奚青的突袭战吓懵了,但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却也还是四散奔逃,消失无踪。
一州之地的人口,听起来很多,可在这些人选择各自投奔亲属,又或者去远方寻找归处的时候,这十余万人,用不了多久也就散掉了。
其实现在就已经开始了,或许在刘博伦的印象里,流民队伍仍旧是十余万的数目,但就杜乘锋的观察,在他刚从兖州城赶回来的时候,队伍里的人就已经走了大半了,而在离开兖州地界之后,这数目更是越来越少,并且随着队伍的前进,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掉队,带着亲朋好友,又或者老婆孩子,去了他们自己想去的方向。
而现在,这支队伍加起来能不能有一万人,都不好说。
就像水流一样,不需要什么指引,人们自己就会流向那些能让他们活下去的地方。
在求生本能的指引下,生命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所以你们跟过来干什么?你们就不能自己去找找出路吗?”
想到这里,杜乘锋却驳马调头,将队伍里那个草原军将拎了出来。
这批草原人还是他当时在兖州城里救下来的,当时干这件事的时候他也没多想,就纯粹为了给向戎添堵,正好他当时也是要实践一下“随心所欲”的感觉,便也就随手做了——可谁能想到一场仗打完之后,这三百多号草原甲士却是赖上他了,一路跟在他身边,死活不肯走。
这或许就是随心所欲的另一面了,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当然,杜乘锋也不是没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可问题是这些人为什么非得赖着他?
“因为……我们也没地方可去啊。”
被杜乘锋拎出来的,那个名叫只儿豁的草原军将,不禁有些尴尬。
那确实是没地方可去,毕竟进入兖州城的草原先锋军,因为境遇不同,已经被分成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运气差的,在杜乘锋和向戎的追杀之下,他们全都变成了尸体。第二部分算运气好的,他们发现国师大人发疯了,于是在城门被封之前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