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真难啊。”
入夜时分,杨家堡的主事人,同样也是村里三老之一的杨玄,不知第多少次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杨家堡所处的蓟州,本就是四战之地,往北没多远就是胡人的地盘,那些骑马的胡人动不动就打过来烧杀抢掠。虽说近些年来胡人大军犯边的事情少了一些,但轻骑劫掠之类的事情却基本没停过。
正常来说,在这种地方居住基本等于找死,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起码该搬到个能够远离兵灾的地方。可杨玄之所以还带着族中子弟赖在这里不走,其中也有他自己的难处。
“族叔,这次真不能再退了。”
就在杨玄这边长吁短叹的时候,却有身着一袭短打的短须汉子推门走了进来。
汉子名为杨三郎,乃是杨玄的侄子,也是他杨氏年轻一代里最为勇猛的那一个。相传在杨三郎尚且少年的时候,杨家堡与隔壁村争夺水源,双方打得不可开交,而在这其中,为了泄愤,隔壁村的年轻人更对着杨氏一族乃至于其先祖破口大骂。
也就是这个时候,杨三郎站了出来。
“骂我可以,你怎么可以骂我杨氏先祖呢?”
说罢,杨三郎抄起长矛便掷了出去,飞掷的投矛直接将喊话那人钉死在地上。而那些与杨家堡作对的人见此惨状,便也都作鸟兽散了。
也正是因为这份敢于下手杀人的威风,杨三郎很快便在蓟州小有名气。
可眼下,这个以勇猛著称的汉子,却眉头紧锁。
“去年因为那些胡人过来,我们就没给刘都督交够粮食,如果这次还出事的话,刘都督那边恐怕……”
“别吵,别吵……三郎,别吵,我都知道。”
老迈的杨玄又一次叹气。
这就是杨家堡没办法挪地方的原因之一了。统领蓟州,手握大军的刘都督既是杨家堡的保护伞,同样也要在杨家堡收取粮饷用来戍边。他蓟州杨氏要真敢不声不响跑了,以刘都督那暴烈的性子,怕不是远隔千里也要追过去给他们点厉害尝尝。
当然,那刘都督也并非是那种只知道索取的,眼下村里那座坚实的坞堡,便是刘都督让麾下士卒们修起来的,坞堡虽然不算大,但却没有偷工减料,墙体坚固厚实,该有的望楼角楼之类的也一概不缺。平日里有什么兵灾,村里的庄户们都可以躲进去避难,而杨家堡这个名字也是因为这座坞堡而来。
然而问题,也偏偏在这坞堡之上。
人能进坞堡避难,外面地里的庄稼可没办法长腿自己走进来。胡人轻骑劫不到东西,必然会拆房破屋,糟蹋田地。那些庄户们的家宅财物倒还好说,可一旦粮食有了损失,到了秋收交不上足够的分量给刘都督那边,他蓟州杨氏可就……
“我们还有多少青壮?”
老迈的杨玄握紧了拳头。
“把流民也算上。”
“能拿得动兵刃的,算上我自己,一共四十六个。”
名为杨三郎的短须汉子只是思索片刻,便已经报上了数字。
“如果再加上流民里的青壮……应该能凑百十来人?”
“……只有这些吗?”
握紧的拳头松开了,老迈的杨玄显得有些丧气。
百十来号青壮,这其实不能算少了。起码跟邻村争个水抢个地什么的,已经算是一股颇为强大的力量。可问题是,他眼下面对的却不是什么村子之间的好勇斗狠,而是要迎击北边那些凶神恶煞的胡人轻骑。
只是百十个没经过什么正经训练的青壮,能顶得住几次冲杀?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大半都是收拢过来的流民,先不说这些面黄肌瘦的流民能不能打仗,单说心气,这些被收拢过来的流民,也未必就真的像本就扎根在此的杨家子弟一样,愿意为了杨家堡拼上性命。
仗都没开始打,就已经有了军心不稳的祸根,这简直……
“族叔,不必惊慌。”
杨三郎一眼便看出了杨玄的忧虑,连忙近身上前,压低了声音。
“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用祖传宝刀!”
“你……”
听到族中子侄居然提起了这一茬,杨玄不禁瞳孔一缩。
祖传宝刀,那可是杨氏一族秘藏的重宝。根据族谱记载,当年杨氏一族的先祖跟随太祖皇帝东征西讨,毙敌无数,所用的就是这柄宝刀。虽然因为后来胡人南侵,蓟州被打烂了,连带着曾经风光无限的杨氏也一块没落至今,但这祖传的宝刀却威风犹在,上一任杨氏家主在危难关头,仍旧能持此宝刀,力毙百余名胡人轻骑。
不过就像之前那让人牙疼的坞堡一样,这祖传宝刀,也有它自己的问题。
“并非是我不愿让你用刀,你是我杨氏这一代最出色的年轻人,那把刀始终都是要传给你的。但是你也知道,上一代杨氏家主,已经持此利刃,手刃十余名胡人,眼下煞气入刀,还未曾磨洗干净,真要让你拿去用了,到时候煞气入体,你恐怕就要……”
接下来的话,杨玄便不忍再说下去了。很明显,在杨玄看来,煞气入体这件事,是远比胡人劫掠更为凶险的事情。
“如果要启用那把刀,就非得找匠师研磨,洗刷煞气之后才行。刘都督那边倒是有研磨匠师,但那也不是我们现在请得起的……要我说,与其把希望寄托在那把刀上,还不如赶快去找刘都督搬救兵。只要刘都督愿意相救……”
“来不及的,族叔。”
杨三郎只是摇头。
“胡人快马轻刀,来去如风,只靠手里这点人手,我们根本撑不到刘都督的救兵过来。更何况刘都督也不会白帮我们,到时候兵卒过境,人吃马嚼,我杨家真的付得起这个价码吗?”
“那你说怎么办?”
眼见得身为小辈的杨三郎还敢抬杠,杨玄登时便急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