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偷换概念吧?而且偷换得还不是很巧妙,有种强词夺理的感觉。”维乐娃点评。
“我也是这么说的,她边切菜别说:哦,那你为什么不洗一遍再吃呢?”林年说,“之后我拿到水果都会洗一遍再吃了。说回你在雪地里埋饮料的故事,应该还有下文吧?”
“当然有的。但我想我们叛逆的出发点可能不一样。”维乐娃摇晃着饮料罐说,“你是因为‘轴’,认死理,所以才和关心你的人作对。而我的话...一半一半吧?有‘轴’的成分在里面,因为我的确喜欢用雪冰镇饮料,因为我认为雪冻出来的饮料有冬天的味道,冰柜里只有冰柜的味道。而另一半,大概就是我只是想和那个女佣作对。”
“我不喜欢她。她不让我做什么我就偏要做什么。她不让我埋饮料我就在庄园的积雪里到处藏饮料,她限制我每天喝饮料的数量保护牙齿,我就把饮料罐藏在保温杯里倒出来的是白水,她不在了我就打开保温杯把饮料罐取出来喝个痛快。”维乐娃笑了笑,“现在想来感觉挺幼稚的,就喝饮料之一点起码最后付出代价的人是我,到今天我也讨厌牙医。”
“你很讨厌那个女佣?”
“小时候讨厌,因为小时候我觉得她是妈妈的应声虫,所以才喜欢和她作对,”
“你不喜欢你的妈妈?”林年顿了一下。
“不能说不喜欢。”维乐娃想了想,摇头,“每个孩子都有叛逆的时候,而我的叛逆期来得比较早,也有可能是家庭环境的因素在里面吧...小孩总会因为觉得大人不关心自己而莫名地去做一些置气的行为,但事实上的确我的妈妈那时并不关心我。”
“她打你骂你?”
“不,我一年能和她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三次,她总在外面忙事情,和邻国的王室定期联络关系,与‘oldmoney’(老权贵们,真正的‘上流阶级’的代表)互通有无,定期组织聚会维持我们家族在上流社会的地位和影响力,这是她这一辈子最看重的东西,没有之一。”维乐娃说。
林年想起了曾经曼蒂与自己提到过这位女孩的显赫身世,在他的想象里维乐娃应该是每天出入瑞典王室与公主王子们交流马术和礼仪学,很难想得到对方聊起往事时提到的却是和女佣斗智斗勇,在雪地里到处埋碳酸饮料,有种恺撒·加图索跟他提到过偷偷打PS游戏机的感觉。
“她不关心我,所以我喜欢闹,但她根本没有给我闹的机会,只用各种课程塞满我的生活,所以我就闹我身边和她有关的人,女佣就是个例子,每一个女佣都被我刁难过,哭着打电话向我妈妈哭诉我有多过分。”维乐娃淡然地说,
“我每次听见电话那头我妈妈愤怒的斥责就会感到很痛快,比连喝三罐冰镇的汽水还要痛快。”
林年想了想那个场景,庄园里走廊上红着眼睛的女佣站在电话机旁,白金色头发,华冠丽服的小女孩趾高气昂地拿着听筒蔑视对面母亲斥责,那副斗胜了的小公鸡的模样真值得奖励一瓶冰镇的汽水。
于是林年给她开了新一瓶汽水,还是‘DrPepper’。
“谢谢。”维乐娃接过,礼貌地道谢。
“你妈妈会斥责你代表她还是爱你的。”林年说。
“是啊,她还是爱我的,即使因为很多事情忽视了我的成长。但她还是雷打不动的每一年在我过生日的时候、她的生日的时候,我父亲的忌日的时候回来庄园和我一起吃一顿饭。
“每年的那三天的确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即使是父亲的忌日时,能和她坐在庄园外的草坪里看星星缅怀亲人时我也是那么幸福。起码那三天71个小时里我是知道她是爱我的。”她说。
林年刚想点头说些什么,却又被接下来她口中如手里饮料那般沁人的话止住了。
“但我宁愿她不爱我。”维乐娃淡淡地说。
林年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个女孩的表情还是那么常然,只是眼眸里有些漠然的情绪。他不说话,等下文。
在话题开始之前,打开那罐汽水钱,他就知道有些泡沫与声音是会涌出来的,就算你作弊般轻轻裂开缝子,把里面的气一点点地放掉,那里面涌出来的气体总数还是不变的,只是以不同的形式更缓和的方式流出了。
“现在想来如果那时候她根本没有关心过我,根本没有在意我过,彻头彻尾地无视我,或许我之后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吧?”维乐娃侧头望着沙滩说,“那样一来的话,她那一天跪在我面前,求我救救赫尔辛基家族的时候,我就能残忍地嘲笑她,然后转头离开吧?”
林年手指轻轻捏着可乐瓶转动了一圈,还是默然。
“我现在都还很清楚地记得,就是忽然的某一天,我在我的房间窗口看到了她的车从远处牧场旁的小路驶向了庄园的铁门。那一天不是一年里重要三天的任何一天,所以我感到很高兴,但我那时却强绷着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去庄园的门口质问她为什么忽然回来?是姑姑那边的瑞典王宫着火了吗?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我的手走进庄园。
“我当时应该预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的,但那时我还小,大概14、15岁左右,满脑子只想着怎么证明自己并不需要她的爱。直到回过神来时,我发现我已经站在了我爸爸的遗像的侧厅中,她让所有的佣人去庄园外面等候,说有件事情要通知我...”
林年看着维乐娃,维乐娃却没有看任何地方,喝着汽水眼神满是追忆,远处密歇根湖的波光落在她的眼睛里却折射出了记忆中庄园外牧场上的白茫茫一片。
“我还记得那天是阴天,阴雨绵绵,头一次芬兰的天气会让我感受到湿冷,我想去把侧厅的窗帘拉上,才转身就听见她问我:
“维乐娃,我的女儿,你愿不愿意为了家族奉献你的人生,以作为柴薪继续照亮赫尔辛基家族的传承?”维乐娃幽幽地说。
“我不太理解。”林年说。
“赫尔辛基家族惹上了不该惹的人,自以为是的旧贵族碰见真正的强权,一个妄想着将亡夫的家族继续推向新鼎盛的女人的一次竖敌失误。”维乐娃缓缓地说,“答案就是原本就已经不可避免走向下坡路,只为血脉中与邻国王室丝缕关系在上流社会挂住面子的玻璃家族被重锤砸得粉碎。”
林年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维乐娃,但没有说话。
“所以赫尔辛基家族倒塌了,一切的一切,从商业上,家族关系上,甚至上流社会的交际。我的母亲和我说,现在是家族的存亡之际,也是你父亲寄托给我的骄傲的紧张之际,我们不幸遇到的敌人太过强大,我们只能低头祈求他们的原谅,给予我们重新你父亲生前期望的家族应该得到的尊敬和荣耀。”
“我当时知道发生了很糟糕的事情,但还是强绷住了害怕的心理,梗着脖子跟她说,妈妈,尊敬和荣耀从来不是祈求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