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勇抹了把面上汗水,答道:“小王村的王癞痢,这厮应了衙前,昨夜带着妻儿逃进了山里。”
一旁的安娘微微皱眉,好奇道:“俺记得王瘌痢不是四等户么,怎也应了衙前?”
刘都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俺只告诉你二人,莫要出去乱说。王员外看上了王瘌痢家中祖传的几亩水田,王瘌痢不肯卖,王员外便找徐主簿,唤书吏将王瘌痢家厘定为三等户,安排了衙前。”
北宋有一项很奇葩的户等制,将农户划分为五等。
一等二等是大小地主,三等是富户,四等五等是贫农和佃农。
至于如何划分厘定,每个州县各不相同,有些地方是按纳税多寡,有些则按家庭总财产。
朝廷在征收苛捐杂税和摊派徭役时,为了照顾下户,实行由富至贫。
既一等二等多出,三等次之,四五等少之或免之。
乍一看是不是觉得这个政策还不错,照顾底层贫农。
然而实际实施后,却完全变了味。
因为你是几等户,你自己说了不算,官府说了才算。
县里的官吏想要祸害一户人很简单,只需到他家里,随便指着一个东西说这个值50贯,那个值80贯,总得加起来超过300贯,那就是三等户。
达到三等户,便可以摊派衙前了。
而衙前,则是北宋众多徭役中的一种。
简单点说就是无偿给官府跑腿办事,还得自负食宿,同时承担无限责任。
比如,官府某天突然加税,衙前如果收不齐税,差额需要衙前自掏腰包补上。
这种情况下,别说是普通富户了,哪怕是地主老财,只要应了衙前,也得家破人亡。
安娘叹了口气,低声嘟囔道:“徐主簿这些年愈发猖狂了,知县也不管管。”
“嘿!”
刘勇冷笑一声,语气带着三分不屑:“他只管吟诗作对,饮酒作乐,哪里会管这些,年底供奉钱又不会少了他。”
不难怪刘勇会轻视,只因在临淄县,知县是出了名的泥塑菩萨。
被供奉的高高在上,实则一点权利都没有。
真正掌控者,是徐主簿。
之所以会如此,一部分原因是北宋的制度,官员只能异地为官,且三年为一任期,任满调离。
知县来来去去,但主簿与小吏却始终扎根在本地。
过江龙也难斗地头蛇。
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山东民风彪悍,农民杀官造反是常事。
欧阳修在青州任职时,曾做过这样的评价。
齐州:素称暴桀
青州:盗聚山林,出为郡邑之患者
沂州:民悍而喜寇
密州:风俗武悍,恃好强劫
潍州:暴悍多匪……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民风淳朴京东路。
起初,常知县刚来时还起了和徐主簿斗一斗的心思,可自从去年听闻隔壁千乘县的知县被一伙流寇冲进县衙杀掉之后,常知县就彻底老实了。
因为,传闻徐主簿和黑山上的李天王,似乎有些交情……
泥菩萨就泥菩萨,反正年底供奉又不会少,任期一满换个地方继续当知县。
挣钱嘛,不寒碜。
见几名弓手竖起耳朵在一旁偷听,刘勇不由转移话题道:“伱们可曾听说,开封城的皇帝给一块石头封了侯。据说叫盘……甚么侯。”
韩桢开口道:“盘固侯!”
刘勇一拍大腿:“对,就叫盘固侯。”
“给石头封侯,官家怎地这般荒唐?”安娘轻呼一声,面色惊诧。
韩桢不由暗自失笑,心道宋徽宗干过的荒唐事儿还少么。
给一块石头封侯,也不知秦凤路上保家卫国的西军将领会作何感想。
又喝了一杯卤梅水,刘勇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韩二,有桩赚钱的买卖,愿不愿干?”
韩桢眉头一挑:“甚么买卖?”
“小王村有野彘作乱,毁坏粮田,伤了数人。王员外放出话,杀了野彘便有十贯赏钱。”
十贯?
韩桢冷笑道:“这笔赏钱怕是不好赚。”
小王村的王员外在临淄县是出了名的吝啬鬼。
据说,有一次厨娘只因做菜时多放了些盐,便被王员外当众赏了一巴掌。
能让这样的主儿忍痛开出十贯赏钱,说明那头野彘极难对付,保不准得有个三四百斤。
宋朝一市斤是660克,所以这会儿的三四百斤远比后世要重。
要知道,三四斤百的野彘在山间是霸王般的存在,皮糙肉厚,身上又裹着泥巴与树脂,刀箭难伤。
发起狂来如同战车,若是被一头撞上,轻则伤筋断骨,重则当场毙命。
对猎户来说,宁愿杀虎,都不愿招惹如此大的野彘。
又闲聊了几句,等歇够了,刘勇挑出一只最小的鸡,扔在安娘脚边:“俺今日忘带钱,这只鸡便抵了茶钱。”
说罢,便招呼弓手离去。
看着脚边不足一斤的小雏鸡,安娘不由苦笑。
这只鸡太小了,根本没多少肉,杀之可惜,只能养在家里。
就这还是看在韩桢的面子上,否则换做之前,刘勇等人只怕拍拍屁股就走了。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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