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精疲力竭的把画笔抛掷在旁边。
靠着墙坐下,坐在柚木地板上默默的望着画架,像是决战前的武士一样,等待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他脸上时的感受。
已然快要两周过去了。
它依然熟悉的像是发生在上一秒。
终极绘画不是创作。
终极的绘画不是色彩、线条与结构的结晶,不是思考与创意的结合。
终极的绘画是情绪水到渠成的流淌。
终极的绘画,是将自己巨大的感官身体无限浓缩融入于小小的画笔之后,将一切的思想,一切的意识、一切的魂灵全部用于燃烧的终极回报。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承载美学概念的冰山永恒的飘浮在寂寞暗室幽邃的最深处,它不染尘埃,晶莹剔透又不会自我发光。
它在黑暗中沉睡,偶尔,偶尔,会有几道火光从人世之间映照而来,泼洒的满室生辉。
笔触在画布之上燃烧。
情绪镌刻出凝固的火焰一般的纹路,闪烁着如同被镌刻的贵金属一般,坚固而不可摧折的美学火光。
这幅画,顾为经又觉得无比的陌生。
他理所应当的觉得陌生。
这幅画已经超出了他现在技法所能触及的界限。
画上千端万绪、无穷曲折的笔触,是大师通灵妙手所才能描绘的动人情愫。
在缪斯女神的赐福小蜡烛燃烧着的瞬间。
顾为经一度望到了那道门槛之内的壮丽光景——对于万千心绪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的自由自在表达。
它可以以大画小。
画出拍岸怒潮浪尖上的一滴小小的水珠怎样从水波中滴落。
也可以以小画大。
可以靠着窗外的一缕月光,月色下的一个眼神,笔尖一点点铅色的淡霜,就将少年人蜿蜒流转四万八千里的丰富情思,表达的生动而传神。
可惜。
那只是顾为经“借来”的事物,并非跨过门槛,堂堂正正的从正门中走入,而是凿开墙壁,从邻居家偷来的光。
蜡烛熄灭后。
吝啬的邻居便又拿着抹布,把墙壁上的破口堵上了。
或许堵的不如原本的砖木、石料坚固,切实的体会过一次真真正正以“自我”的笔力,达到大师一阶后的感受,再拿起画笔,肯定就有了新的不同的感受。
但等顾为经能够靠着自己的努力,再一次破壁而入,还需要为期不短的积累的沉淀与积累。
顾为经觉得这幅画陌生,不仅是短时间内,他的用笔能力,难以再重新企及到这幅画曾达到的笔墨高度。
同样也是因为,做画的心绪很难很难再一次的得到复现。
他曾一连画了超过二十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不敢说幅幅都有所进益,但整体上的趋势是越画越好。
越画越熟,越画错漏便越少。
这画则不行。
妙笔生花和心有所感之间最大的差别就在于——
心有所感是情绪在画作表面所照映出的水波与涟漪,就像明月在茶杯里映照出的影子。
明月每一天都会升起。
只要没有云。
影子每一次都会如约而至。
只要情绪酝酿到了。
心有所感级别的作品,复现出来是相对容易的,可以一二再,再二三,画了又画。
妙笔生花,则是情绪熊熊燃烧后,在纸面上所镌刻下的永久纹路。
它不再是明月的倒影,而是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烟,从天际坠落而下,落到了画布之中。
它天然独一无二。
等到有一天,顾为经的油画技法若是能重新达到大师一阶,甚至更高,大师二阶,或者大师三阶。
他再一次重新拿笔复制这幅画。
他也许能修复画面上那些用笔的疏漏与不圆满之处,却很难画出当时的情绪感觉。
少年人对于命运时的仰天大笑,天鹅垂死时的高贵之舞。
绝望而又洒脱的心境。
此般种种,都已经是不可复制的东西了。
少年的志气犹如七月初枝头的果子。
阳光普照,果子青绿。
它既有盛夏为消的层层热气,也有秋意未曾熟透的青涩与稚嫩。
等到秋雨一过,果子由绿转红,果香满园的时候。
成熟中,却已然少了那股鲁莽的“任性之气”。
这不是坏事。
这便是长大。
回想种种,他独自一个人走下出租车,抱着阿旺带着一腔血勇走入西河会馆的情景,说来也不过是十来日以前的事情。
对顾为经来说,却已然陌生的像是发生在上一世。
好在。
当男孩子真正的长大,变成了经过风雨的男人。
虽然那种连额头眉角都在腾腾冒着“火焰”,烤的四周发烫的少年气已然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