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两侧分别对应着足足七层高巴洛克式样的沪上地标性建筑先施大楼,和已经封顶正在准备开业的永安百货大楼。
这里正是整个旧日上海最是繁华忙碌的所在。
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大的孩子,至多七八岁的孩子,坐在大厦前的咖啡厅的椅子边。
手里拿着一只写生的画板。
报童的奔跑声,人们的议论声,卖梨子、甜枣雪花膏的小贩吆喝声,读报声,吵闹声,争吵声,有轨电车运行车轮撵过轨道缝隙的叮当之声。
声声入耳。
小孩子却神似平和安宁的盯着画板,手中寸许长的炭笔勾勾画画,对外界的繁杂之声,充耳不闻。
几岁大的小孩子的脸上,带着几十岁老僧般的宁静。
似乎已经入定了。
这便是沪上人人称奇的神童曹轩。
他们可早就听说了这位画坛大家关门弟子的威风。
去年恰逢江南水灾,文艺届人士齐聚南方,在新吴组建筹款委员会,义演,义卖,大师云集。
共筹得法币二十七万余元,物资无算。
同时。
南派画宗掌门新收不久的关门弟子曹轩,也彻底出了大名。
《大公报》的娱乐版刊登了一张在筹款会场记者所拍到的照片,并配文为「北余南曹,南画北腔,一时瑜亮,天下奇景」。
“北余南曹、南画北腔”这个说法,一时间,便被文人传为天下奇谈。
北余南曹中的“北余”指的是同光十三绝中的老生三鼎甲中的程长庚、张二奎、余三胜的亲孙子,戏曲大宗师谭鑫培在生命的最后一年里,所收的弟子余叔岩。
能让当时的伶界大王,天下第一角儿谭鑫培在七十岁高龄,又忍不住动念收了一位徒弟,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余叔岩从小就是京剧界极富盛名的大神童。
光绪二十五年。
余叔岩年仅八岁便登台挑角。
满堂皆惊。
世人认为他不过总角之年,就已得了父祖台风之精髓,有望成为京剧界未来三十年的扛鼎之人。
顷刻间,便以艺名“小小余三胜”之名,响彻大江南北。
到了三十年代。
余叔岩已经誉满京华了足足半个甲子,是北方戏剧艺术的超级大家。
先与梅兰芳梅老板一起挑起了裕群社的大梁,又后和杨小楼共创了双胜社,并且又以余派创始人的身份,和梅兰芳在京城成立了国剧协会。
此时正是他声名最闪耀四海的时候,可能让余先生读报纸时,自己都会感到啼笑皆非。
身为天底下有数,一场堂会动辄上百大洋的大角儿!
那个在报纸上被和他并称为,北余南曹,南画北腔一时喻亮的“南曹”……
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孩子。
不过。
报人把一个小娃娃,竟然抬到和余大家比肩的地步,在戏谑玩笑之余,也是有原因的。
两个人的出生传承,确实都有一定程度的相似之处。
按旧时候的规矩来算,比起余大家,甚至曹轩没准要更显赫一些。
职业不应有高低贵贱之分。
不过在当时的评价者们看来,余叔岩是名伶之孙。
而曹轩是新安曹氏出身。
他是乾隆、道光,嘉庆三朝的宰相、书法艺术家,有清一代八位谥号“文正”的名臣中的汉中堂曹振镛的远房侄玄孙。
当然,其实这层冷门关系并不比当时民国报纸上调侃张爱玲炫耀家世的名言——“太平洋里演死一只鸡,上海人吃黄埔江的自来水,便说自己喝过了鸡汤,八干子打不到个亲戚。”来的近多少。
(张的曾外公是李鸿章。)
真正改变他命运的,是他的老师。
谭鑫培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收了余叔岩做为徒弟。
而受家人故交所托,曹轩从他刚刚出生下的第一年不足岁的时候,就在襁褓中,举行了拜师礼。
被南方画宗的掌门人摸着脑袋,告诉世人——
“这个孩子,便是我这一生的关门弟子了。”
非常人有非常之举。
余叔岩八岁扛角。
而那位绘画大宗师在赈灾会上,将曹轩的一页线描小像送上义卖台,然后重新又拿回了小像,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写着“伍万元整”的央行现金支票,投入捐款巷中,对着全场的大师们说出,“我的弟子,等他二十年,这一幅画便值5万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