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特尔教授无声的翻动着手里的这份厚厚的档案,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发表什么样的评价。
瓦特尔教授来找校长,本意是看看能不能给顾为经聘请到一位更好的素描老师。
他不晓得酒井太太的提高班为什么没有选择招收顾为经做为学生,要是校长能够开口,把顾为经送进酒井太太手里去,那就再好不过。
最起码,校长也可以亲笔给顾为经写一封推荐信。
这样的孩子,天生就应该获得更好的舞台,将来去签画廊,走艺术路线。
世界排名前列的美术名校,才是属于他的舞台。
那里能找到大师级别的老师,也能轻易找到比仰光更好的成名机会。
美术史是个怪圈——科学界民科和研究院里的研究员,谁更加厉害根本就不值得讨论。
而学院派和街头修野狐禅的艺术家谁优谁劣,这个问题则没有准确的定论。
通常前者的技法会更强,然则能改写美术史的天才永远不在这个“通常”的范畴内。
要不然是东风压倒西风,要不然是西风压倒东风。
中世纪末开始,艺术潮流故事的主线总是相似的。
各种零散的艺术家和不得志的小画派自民间兴起。
从被主流画派和美术学院中的学究们打压,到靠着作品的表现力和牛的冒泡的才华征服市民,形成追随他们的风潮,再到受到某些当权者或者美第奇家族、斯克洛威尼家族,伊莲娜家族这些历史上有名的收藏家大金主的看重和赞助。
最后成为新的学院派,然后再开始打压别的小画家……
从缠斗恶龙到变成恶龙,彼此不停的螺旋循环。
一段故事里掀起激进美术变革的新兴画派,到了百年后的下一段故事里,就变成了被新一代艺术家们叫嚷着要打倒的食古不化的学院派大BOSS。
有点朝代更替历史周期律的黑色幽默。
19世纪晚期,进入工业时代开始。
印象派、浪漫主义、唯美主义、批判现实主义……
几乎东西方的历史大势都是各种民间非正统的艺坛小帮派,向坐在美术学院官方沙龙里的大教授们发起攻击和学术批判,并把他们揍的落花流水的大变革。
事情吊诡的地方则是。
很多外行人都没有意识到,同样就是从印象派这一代百花齐放的民间艺术家们退场开始,画坛之后诞生的所有艺术名家几乎一水儿的都是专业的科班背景,名校出身。
过去半个世纪里任何一位拍卖场上的宠儿,全都是大美院毕业的艺术生。
很少再会有像梵高一样从传教士跨业,或者雷诺阿这种瓷器店学徒改行的人。
达明安·赫斯特,KAWS这类艺术家的在大众媒体里公众形象已经相当“摇滚”了。
赫斯特年轻时完全直接就是个帮派分子,偷鸡摸狗,两次入狱。
这种履历很容易被当成什么胎教肄业的小混混。
但不好意思,
人家正经是常年世界排名前十的超级名校伦敦大学美术学院的科班毕业生。
画家开始又变得像律师、医生这样的技术类职业一般——讲究“上大学改变命运。”
越是名校毕业的越吃香。
知名的画廊往往会更优先考虑有名校背景的学生。
世界四大美院视觉艺术系的学生毕业后,只要水平说的过去,毕业展上的作品再展现出点自己特色。
高的不敢奢望,在大都会里的艺术创意园区,签一家不大不小的普通城市画廊还是不难的。
瓦特尔教授觉得。
以顾为经如今的绘画水平,要是没有申请到一些厉害的艺术名校,既对顾为经不公平,也对这份画功不公平。
现在看到手中的文件,他只得苦笑又苦笑。
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在德威学校自己的评价体系里,加入本地职业艺术家所组织的官方美术协会,是能和被全美追捧的职棒体育生这类高水平运动员相提并论的成就。
虽然不是每一个欧美国家都认可缅甸文化部门下属的书画协会正式成员这个身份的含金量。
某些学校政策可以给免试破格录取,某些则只是面试时的加分项,或者面试官觉得你还不错,可以特批你一笔奖学金。
但这也是一个很漂亮的履历。
特别是那张与曹轩联合署名的照片,实际上就是最好的推荐信和敲门砖。
比他建议校长写封亲笔信、给面试官提前打招呼要有用的多。
无论是靠人脉还是靠真本事——大艺术家愿意和他联名画画,面试官不脑残,就不会把这种学生拒之门外。
“倒是我自作多情了,这小子已经给自己整好了响当当的背景。”
瓦特尔教授看着这张不现实的都有点玄幻的壁画照片和署名,摸摸鼻子。
若不是他知道好像年初的时候,曹轩老先生真的来到了仰光。
素描教授都会以为这张照片是PS合成出来的。
这里面的文件很厚,不止一张壁画的照片。
吴老头在通过入会认可的时候,为了把顾为经的履历做的厚实漂亮一点,看上去不是他公权私用给邻居家小孩走后门。
老头子将很多旅游局在大金塔项目过程中拍摄的宣传资料都放了进去。
瓦特尔教授看见了纪念碑上顾为经排名在酒井胜子之前的金漆鸣谢名单,看见了众位大佬围观评价顾为经素描画时的照片,甚至看到了一张曹轩老爷子现场指点顾为经画画时的抓拍。
这没准是某位旅游局雇用的摄影师用长焦镜头从远方拍下的场景。
一老一少两个人站在一处古旧壁画之前。
曹老手拿着毛笔,顾为经则像是个小跟班一样站在小老头的身边。
长焦镜头所拍出的照片背景虚化的厉害。
壁画上的内容只有模糊晕染在一起的色斑,曹轩老先生的五官却表现的很清晰。
老爷子脸色抿着嘴唇,侧头看着身边的少年人,脸上看不出多么和蔼,是那种很严肃的表情,却又不显得疏远。
图片中,
老先生神色没有一个成名艺术家对待来镀金的年轻人常有的那种冷淡和敷衍。
缅甸也没有哪个镀金的年轻人值得曹老敷衍。
瓦特尔教授莫名觉得,这位大艺术家面部的表情,让他无端想到了自己在教室里认真讲课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