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前的顾为经,想要临摹《豆花图》,面对画卷上如今细致的植物纹理笔法,肯定是有狗吃刺猬,无从下手的感觉。
国画和书法同源同脉,
相比从“油漆工”演变出来的西方画家们拿着个小刷子在画布上狂刷,中国画领域,对于持笔用笔的讲究章法更多。
仅是一支小小的软豪毛笔,
就有中锋、侧锋、顺锋、逆锋、散锋、藏锋六种用笔方式,以及焦、浓、重、淡、清五种不用的写墨手法。
要是算上处理不同画面景物更细制的小分类。
那么光是不同的勾墨线的方法,就有不下二、三十种类。
无数画家一生时间就消磨在这些纷杂精巧的画笔上了。
顾为经从呀呀学语时,就开始画国画。
最近半年又有曹老和林涛教授这种高人指点,却也远远不敢说把每种笔法全都吃透了。
他原本画花的枝叶时,喜欢用最圆润挺健的中锋,搭配水分和颜料各半的重墨用顺笔来勾边。
这是最稳健的选择,
中锋和顺笔勾线的方式,就像修车工具里的一字改锥,泛用性很强。
你可以拿来拧一字螺丝、拧十字螺丝,撬个装饰板,拆个快递,必要时开个罐头也可以。
反正啥活都能干。
错是没有错的,只是不够好。
很多的不够好堆积在一起,最终的画面上,就会形成天差地别的画面观感。
“这幅画的原作叶脉……是这么用笔的!”
顾为经仿照脑海中的提示,对照一边的高仿《豆花图》的纹理细节,突然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根据交响乐推测小提琴技法很难,
可看着小提琴谱欣赏交响乐的音色,这对懂基本乐理知识的人来说,难度就成几何级别的下降了。
此时那些原本晦涩的用笔轨迹,像是被巧手分开的蛛网般,一点点抽丝剥茧,将奥秘展露在了他的眼中。
朗世宁的豆花图的枝干的用笔方式,明显就是用逆笔,沿着叶脉的生长方向勾出来的。
“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逆笔,应该还融入些许中国画渍染的用笔技法。”
顾为经观摩着脑海中《新体画精髓摘要》里的画法示例。
他感觉脑中书上的示例范本中的用笔轨迹——
郎世宁行笔过程中笔锋似乎有意的轻轻震颤,笔毫震荡间破开原有的平滑色彩,将叶脉呈现细齿状自然边沿,完全的表现了出来。
栩栩如生。
“不,与其说非要用渍染来理解,不如说……这更像是油画中很常见的,用笔刷的绒毛去轻轻摩擦亚麻布表面,所产生的笔触肌理!”
顾为经握紧了拳头,喃喃自语。
油画画家用笔没有太多的条条框框的一定之规,但是画家很讲究笔法和颜料色彩间的结合搭配。
或许是文化习俗的缘故,相比有固定章法的中国画画法,西式画家要更加的“心流”。
不同的主题,不同的底材,不同的媒介剂的颜料……
成名的油画家们在面对各种不同情况下,用笔时都有自己的小习惯。
类似缓慢用笔刷在画布上轻擦,或者尝试向着不同方向拖拉笔刷,这些方法都可以让颜料呈现出动人的肌理色彩。
不仅能更加贴近自然光线效果,同时,也是一种画家个人情感的表达方式。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梵·高了。
梵高同学在同时期的众多油画家们中,最显著的个人用笔风格就是,喜欢将沾着颜料的画笔摁在画布上,一边震荡边旋转,形成旋涡状的特定笔触,用来表现出迷幻的星空以及癫狂的情绪状态。
而郎世宁的这个画法,明显有一定西式用笔风格的影子。
不过更加柔和,要精细很多,对手腕的控制力要求也更高。
顾为经判断,
这大概是因为油画是黏稠的膏状颜料,中国画风格的作品则是喜爱用水溶性的植物颜料。
颜料在底材的沾附晕染能力不同,所以笔法也会有轻微的调整。
“有趣。”
顾为经缓缓落笔。
豆花在宣纸表面上无声的生发,翠绿色的枝叶和淡紫色的小花瓣娇艳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