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臣拿出手帕,弯腰捏着刀刃,小心归鞘,然后交给张培:“这刀你拿着,不允许任何东西触碰刀柄,包括你的衣服和手。”
张培虽有些不解,依旧照做。
郭六家下人不少,二十七人,挨个询问过,并没有遗漏一人,都在这里。
顾正臣命人搜寻一番,在郭六家走了走,并没有找到可用物证,郭宁、王家药铺、郭梁等一干涉案人员及其家眷,也已被抓。
郭六死了,郭梁、郭杰等人被抓,连家眷都被押往县衙。贺庄百姓听闻之后,纷纷走出来,敲锣打鼓地庆贺,甚至传出了鞭炮声。
方圆十里的百姓听到消息,纷纷跑向句容县城,在追上顾正臣的队伍之后,更是欢呼着,将消息传入沿途乡里。
郭家是句容大族,县太爷竟不畏大族,以强硬手段抓了郭梁、郭宁、郭杰及其一干家眷,听说那郭六,竟被逼到畏罪自杀的地步!
顾知县除害句容,伸张正义的举动,让民心大快。
顾正臣看着沿途的百姓,回头看向尾随在队伍之后的百姓,心头有些火热。
百姓其实要求的并不多,他们只是想要两个字:
公平。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但有相对的公平。
给出法则,给出规矩,给出律令条法,一下子套住所有人,约束所有人,这就是相对公平。
可这世上,太多人不愿意被套住脖子。
官员士人,用手中的权力松动脖子上的绳子,想过高所有人一等的日子。
富绅大族,用手中的钱财松动脖子上的绳子,想过高百姓一等的日子。
百姓呢?
他们是低头弯腰的人,是锄地耕种的人,没有松动绳子的力量,他们以朴素、以淳朴,遵守了法律。
可到头来,欺凌他们、吊死他们的,正是这看似相对公平法律的绳。
而拉动绳子,勾住百姓脖颈的是人。
人有着不公的心。
百姓渴望看到这绳索不是一直挂死百姓,让人无法呼吸,渴望看到这法律的绳挂在欺负人的大族身上。
他们看到了。
此时此刻,他们认为句容实现了公平。
封建王朝,公平与否,很多时候不是律令说了算,而是抓着律令的人说了算。
顾正臣并不奢求什么真正的公平正义,不说不切实际,就是代价也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实现句容相对公平,赢得民心。
没有民心,搞不起来大产业。
没有民心,无法让句容上下一盘棋。
没有民心,句容想在三年内有所改变,绝不可能。
顾正臣清楚,现在自己远离朝堂,但想要赢得通往朝堂的政治资本,就必须表现出能力、智慧与手段!
而句容的每一个案件,每一次施政,都关系着未来之路,关系着老朱、朱大郎对自己的认识与定位。
马虎不得,松懈不得。
回到县衙,太阳已偏西。
顾正臣很想将太阳摁住,让它别走这么快。
留给自己的时间,只剩下两个晚上,一个白天。
后日,赵海楼、王良等人将返回金陵,文书也将由他们带回去。
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若自己不能勘破整个案件,那就只能止步于郭六。
但郭六,一个被杀的死人,绝不会是幕后主谋。
顾正臣不甘心将案件归到一个死人身上,然后给老朱送去一份不完整的、尚存疑点的文书,这样做既不负责,也心存愧疚。
更重要的是,老朱的脾气不可控,其举动不可预知,一旦举动过大,毁掉了所有线索关联的人,后续调查将再难有结果,反而会让整个案件成为悬案。
仅仅十八个时辰!
顾正臣深吸一口气,一定要在十八个时辰之内,找出所有答案!
“带郭六家中之人。”
顾正臣升堂。
大门外,百姓挤满。
郭六家中之人,包括下人一并带至,大堂有些显得不够用,衙役退后一些,腾大了位置,才容纳下来。
顾正臣严厉地问:“郭六家缘何起了大火,你等为何没有在一开始灭火?”
管家郭富开口道;“回县太爷,家中有规矩,午睡时下人不得走动,没有召唤不得进入后院。我们发现走水时,匆匆打水,无奈火势已起,已然来不及。”
顾正臣冷冷地看着郭富:“如此说来,没有人见到郭六杀人了?”
“这倒没有。”
郭富看了看其他人,摇头回道。
张培见顾正臣看了过来,将带血的刀拿了出来,放在刀架之上,搁在堂上,顾正臣面色凝重地说:“在郭六家中时,本官问过你们,你们都说没碰用过这把刀。郭富,你还说这把刀是郭六心爱之物,从不给他人用,是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