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臣眉头微动:“能说出这番话,你可不像是个粗人。”
萧成笑了:“老爷,粗人不是傻子,我要有个不成器的儿子,也不会让他留在金陵。”
顾正臣小看了粗人。
确实,粗人,没文化的人,武夫,是他们的行为粗鲁,有时候不顾后果,动作野蛮,动辄诉诸武力,但他们不是没脑子的人,比如常遇春,大字不识,可打起仗来那个睿智罕有人能比。
“走吧。”
顾正臣留下四文钱,站起身来,走向一家店铺,店铺的招子上挂的是四宝斋,这是一家售卖文房之物的店铺,只不过门面被毁了,在昨晚。
两个伙计正在安装新的门板,见顾正臣要进去,连忙拦住:“客官,今日掌柜不适,铺子也乱得很,并不做买卖,要不改家去看看,向东走不出百步,还有一家铺子……”
顾正臣翻手,拿出几枚铜钱,递给伙计:“我要见你们家掌柜,还请带路。”
“这……好吧,但丑化说在前面,掌柜未必会留人说话。”
伙计权衡一番,终于在掌柜的责骂与几个铜板之间做出了选择。
有伙计带路,顾正臣与萧成进入铺子内,地上还有不少散落的毛笔、砚台,纸张,柜台也被推倒在地,算盘破碎,珠子散落开来。
“昨日遭了灾,哎,这边。”
伙计哀叹一声,穿过一道门进入了后院,不大的天井,三面是房屋,房屋前面有长廊接通。
刚至天井内,正房里便传出了哭泣之声。
一个男人悲痛地说:“锦娘啊,惠安县不能待了,我们干脆将店铺典卖出去,去其他地方活命吧,再留在此处,我怕是……”
“可这里是你的祖地,我们走了,谁来给故去的亲人烧纸钱,若无人扫祭,我们会被人戳脊梁骨的,根在这里,我们又能去哪里?”
女子哭泣。
男人跺了跺脚:“这都什么时候了,当然是紧着活人过日子。锦娘,不要忘记你的金兰之交上吊自尽,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也走上绝路吧!那畜生这次没得逞,他总不会善罢甘休!我留下来典卖铺子,你带女儿今天就出城!”
女子悲痛不已。
“你这铺子位于主街,此时典卖,恐怕是卖不出好价钱。”
顾正臣站在门口开口道。
“你们是何人?”
掌柜陈素警惕地看着顾正臣等人,又狠狠瞪了一眼伙计,自己明明说了不见客。
伙计搪塞了一句便走了。
顾正臣见掌柜脸上还挂着淤青,而一旁女子正在擦拭眼泪,起身看向自己。
“我们是外地商人,你可以称我为顾当家,掌柜想搬走,依我看,大可不必如此着急吧。”
顾正臣迈步走了进去,萧成站在门外。
陈素摇了摇头:“外地商人?呵,你有什么资格劝我们,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的苦!留下来是家破人亡,不如流民在外,哪怕是出海求一个希望,飘到南洋去,也好过留在这里等死!”
顾正臣凝眸。
元末明初,人口数量因为混战锐减。
广东、福建等沿海之地的一些人为了躲避战乱、避祸下海,有些则是为了逃罪下海。
大海里有吃人的风暴,有杀人的海贼。
可他们依旧选择了大海,不是因为他们想当海贼去寻找什么大宝藏,他们想要的,只是活命。
顾正臣相信,若国泰民安,没有人愿意冒着喂鱼的风险,乘坐着小小的,几乎风一吹就倾覆的船去大海深处。
除非,他们绝望了。
绝望的黑盖过了大海的深蓝。
顾正臣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你们兴许还不知道,朝廷知道了泉州府有诸多问题,已经选派了新的知府前来,用不了多久,他便会抵达泉州。到那时,没有谁能欺负你们。”
“呵呸!”
陈素将一口浓痰吐到顾正臣的鞋子上,鄙视地喊道:“官官相护,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大明开国七年了,谁管过这里百姓的死活?你瞪大眼看清楚,泉州府来来回回换了多少官员,有谁关心过百姓死活!莫说来个新知府,就是换个新参政,谁又知道惠安的事,谁又管惠安百姓的死活?”
顾正臣低头看了看鞋子,可惜了,拿出手帕,弯腰擦拭干净,沉声说:“别人管不管你们的死活我不知道,但新来的知府一定会管。你不知道吧,金陵的百姓送他一个称号,叫打虎知县。当他离开泉州府的时候,我想你们会称呼他为——打虎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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