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县,东村外田地。
老农黄七三背过手,狠狠捶打了下腰杆,勉强站起身子,喘了两口气,对一旁弯着腰在田地里找老婆子说:“别翻找了,没有稻谷了,今年这收成,就这一点。”
老婆子摇了摇头,继续找寻:“不会的,总还有粮食,咱们可是用了八十斤粮种,不可能只收出来这么一点。”
黄七三低下头,看着脚边干瘪的麻袋。
麻袋的皱纹,比自己脸上的皱纹还深。
干旱,误了农时。
再想有好的收成,就不太容易了。
黄七三忧愁地看着太空,炙热的太阳将大地化作了火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烧化,目光里满是恍惚。
“老人家,你们这今年收成如何?”
一个瘦弱高大的儒生摇晃着扇子询问,身旁还站着一位清瘦,小眼睛的儒生。
黄七三看了看两人,没好气地说:“你们若是眼睛不瞎,就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你这老头!”
御史赵诚当即怒了,合拢起折扇便要大骂。
一旁之人连忙拦住:“赵兄,不可欺民。”
“伯时,这厮着实不是良民!”
赵诚气呼呼地喊道。
韩宜可呵呵地笑了笑,对黄七三拱了拱手:“是我们问错了,眼下地中荒芜,本就没有几多禾苗,更不要说收成。今年这旱情乃是天灾,实在是让你们受累了。”
黄七三鼻子里哼了声,提起脚下的袋子,喊上老婆子:“天灾,天灾,年年都说是天灾,同样是旱灾,隔壁句容可没遭灾,朝廷怎么就没派一个顾知县一样的好官来上元县!”
赵诚见老头竟说朝廷不是,当即就喊道:“你这是诽谤朝廷!”
韩宜可拉住赵诚,看着离去的黄七三与老妪,对赵诚说:“不要动辄给百姓定罪,他们今年遭了灾,心里有怨气是理所当然之事。”
赵诚甩开韩宜可的手,不满地说:“不过是一群草民!朝廷为了他们好,蠲免了上元县税赋,他们还想怎么?”
韩宜可看了一眼赵诚,严肃地纠正道:“他们不是草民,是大明的百姓!”
赵诚打量了下韩宜可,甩了脸色:“草民就是草民,换个说法就不是草民了吗?韩宜可,你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可比你早来御史台两年,是陈御史大夫的心腹!你若再忤逆我,小心我上书弹劾你!”
韩宜可微微眯起双眼,原本就小的眼睛只剩下了一条缝,语气冰冷地说:“我韩宜可作御史,可不会投效任何人,成为谁的心腹。御史当为苍生开口,当为陛下正视听!只要我在,谁敢欺负百姓,我就敢弹劾他!赵兄,你要不要试试,看看你我谁先被赶出御史台?”
赵诚没想到陈宁的名号对此人也没任何用处,这家伙当真不怕死?
前段时间,自己巡按外地方,听说韩宜可上书弹劾韩国公李善长在中都凤阳有不法事,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知道他是真的有胆量,还是为了博得陛下关注,赢得清誉虚名!
韩宜可转过身,看向近似荒芜的田地:“上元县与句容县挨着,当时旱灾初显时,上元县坚信老天会下雨,毫无动作。可句容县却在积极调水,耗费大力气兴建了调水水车,昼夜不停,从几十里外调水以保证百姓下苗用水!”
“上元县百姓今夏没了收成,可句容县百姓依旧有收成,这百姓心里都有一杆秤,称量下,清楚谁是好官,谁是有能力的官。这老人没得说错,我若为民,也渴望朝廷派一个如顾正臣一样的干臣!”
赵诚拿出折扇,挡住阳光:“句容县百姓有收成,但也有税赋,上元县百姓虽然遭了灾,可不用缴纳夏税,他们亏不到哪里去。”
韩宜可弯腰,将一颗连穗都没抽的稻杆拔了出来,有些痛苦地说:“你只关注了夏税,可你知不知道,朝廷蠲免了他们的夏税,可没有给他们吃的粮食!你让这群百姓,用这点收成,能吃几顿饭,能不能活到秋收?”
何不食肉糜!
朝廷之中怎么会有如此蠢货,如此官员!
韩宜可苦涩不已。
百姓可以不交税,但必须解决肚子问题。
今夏日了粮,百姓若是坚持不下去,那这上元县将会多一批佃户出来,他们会贱卖了自家的田,然后去给大户做工,日后田亩再多收成,他们也只能勉强不饿死,更不要说想任何存余。
赵诚没想到自己竟被韩宜可给斥责了,脸上有些挂不住:“让我说,我们还是分开巡视地方吧。不如你去句容,我在这上元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