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反应过来之后,他愈发确定夏景昀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不引人注意地跟他谈点事情,而不至于引起怀疑。
可是,能谈什么呢?
利益交换?
自己现在朝不保夕,前途未卜,已经不是曾经的陛下重臣了,他要做利益交换的对象更应该也是宇文家、慕容家,乃至于刚刚继位的陛下。
威逼恐吓,让自己妥协以达成更利于南朝的协议?
也不可能,且不说如今的方案已经足够屈辱,如今朝中皇帝都换了,自己要是带回去一个更屈辱的东西,朝廷会认吗?
他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他又已经几乎可以确定夏景昀是想密会他。
在这种矛盾的心态中,他忍不住想着,总不至于让自己做南朝奸细吧?这南朝天才真的会胆大包天到来策反自己这个大梁定西王,耶律八部共主?
不过,等他见到夏景昀,听到他的言语之后,他还是觉得,自己格局小了。
当做戏做全的他,怒气冲冲找到夏景昀要个说法,夏景昀将他请到房间之中之后,便笑着道:“定西王果然无愧人杰之名,在下只是稍稍暗示,王爷便能闻弦歌而知雅意,佩服佩服。”
耶律石带着几分警惕地开口道:“建宁侯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所为何事?”
夏景昀微微一笑,“定西王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耶律石平静道:“贵国若是愿意谈,那便谈,可以用之前定好的条件换回俘虏,也可以谈点别的,甚至我们大梁可以与贵国夹击雨燕州,待取下雨燕州,贵国还我们一处关城,亦是可以商讨之事。”
夏景昀点了点头,“的确,定西王这个建议很好。但是,定西王在朝中还能有过去那么大的权柄吗?新君对定西王还能那般信重吗?甚至于我们达成的协议,贵国新君还会认吗?”
耶律石面不改色,“我朝中之事,不劳建宁侯费心。”
夏景昀也不生气,微微一笑,“其实,我今日这般请定西王过来,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
“建宁侯直说便是。”
夏景昀看着耶律石那张虽然已露老迈之形,实无老迈之意的脸,认真而清楚地低声道:
“你想做皇帝吗?”
耶律石瞬间懵逼到石化,旋即面露愤慨,寒声道:“夏景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何等大逆不道之言语!”
夏景昀微微一笑,“定西王,今日你我之会如此隐秘,此间更无他人,你我又皆非庸人,若是还说那等在人前矫饰之语,岂非是自降身份?”
耶律石深吸一口气,“建宁侯,有些玩笑开不得。”
夏景昀好整以暇般笑了笑,“定西王不如先听在下说说,然后再给出回复?”
他也不给耶律石拒绝的机会,直接道:“我之所以这么说,原因有三。”
“第一,贵国太子弑父登基,即使在贵国弑君弑父之事不如在我朝那般罪无可恕,但是终究会引来朝局的剧烈动荡,他的支持者要上位,原本的上位者要被挤下,旧的利益格局要改变,如此混乱的情况,是你攫取大权最好的机会。”
“第二,就如方才所言,慕容家、宇文家作为支持太子登基的主要力量,他们的利益诉求必然会得到新帝的大力支持,贵国原本的利益格局会被改变,那么身为先帝第一信重之臣的你,以及你身后身为下四姓第一家族的耶律家,利益被削弱是几乎无可避免的事情。更关键的是,你还不知道新帝是只想割你一刀,还是想直接将你宰了分给他新的宠臣。与其如此,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先发制人。”
“第三,定西王十八岁整合耶律八部,重建控鹤军,南征北战,功勋累累,若是贵国先帝还在也就罢了,如今黄口小儿窃居其位,为何不能趁势而建千秋万世之功业,用一个开国太祖之名声,为自己这传奇一生,盖棺定论?”
开国太祖,这四个字怦然冲击着耶律石的心。
除了夏景昀这种对皇权有着清晰而深刻认知的人,和姜玉虎这种同样看明白了帝位本质,对其毫无兴趣的人以外,哪怕是耶律石这等人杰也很难拒绝这至尊高位的诱惑。
但他也绝非那等望见鱼饵便一口咬住的蠢材,饶是心头火热,头脑依旧十分清醒地平静道:“建宁侯这话说得,仿佛那至尊之位,就如道旁的白菜一般,唾手可得,岂不可笑?”
夏景昀开口道:“帝位的确很难,但眼下摆在定西王面前的这条路其实却并不算难。”
他正襟危坐,缓缓道:“耶律八部的控鹤军,实力强横,如今新帝初登大宝,暂时肯定不会将耶律家彻底摆在对立面,会给出一些拉拢和安抚。耶律家在朝堂之上的势力犹在,定西王完全可以煽动些内斗,在边疆挑起些叛乱,而后带兵以擎天保驾之名入京,而后另立新君,届时,朝政大权岂非悉入你手?而后徐徐图之,以定西王之能,在有名有实的情况下,还怕不能安抚各方,取薛家而代之?”
他笑了笑,“这皇位,薛家坐得,你耶律家就坐不得?”
“说得容易,这当中的哪一步不是凶险异常?更何况,另立新君,哪儿那么多听话的薛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