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半辈子圣贤书,个个出口成章,写首名垂青史的诗不容易,但写本名垂青史的小说,还不手到擒来?
“陛下,这邸报可卖钱吗?”白圭小心翼翼问。
“当然能了,办报总不能亏本吧,不花钱的东西谁会珍惜呢?”
“除了大明邸报外,其他邸报都要收钱的。”
“怎么卖?收多少钱?朕也摸着石头过河,诸卿自己摸索。”
朱祁钰兴致不高,又说了些地方事情。
便下了朝。
“老太傅留一下,朕有些话说。”
朱祁钰请胡濙去乾清宫。
胡濙却琢磨着办报,回想自己的一生,他年轻时走遍天下,自学医术,又当了半辈子礼部尚书。
要论学识渊博,他自认是不输任何人的。
他在犹豫,该办文学报,还是生活报,他都挺擅长的。
“老太傅在想什么?”朱祁钰陪着胡濙步行。
“回禀陛下,老臣在想办报之事,年纪大了,想的是身后名了。”胡濙照实道。
“老太傅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倒可以办个杂报。”
“何为杂报?”胡濙讶异。
“多开设几个板块,比如文学板块、生活常识板块、游记板块、医术板块,都是您擅长的。”
胡濙眼睛一亮,这个想法好呀。
他认识很多老朋友,都可以拉进来,一起办一份报纸。
之前钻进牛角尖了,想一个人办一份报纸,殊不知人多力量大,报纸才能办得长久。
“谢陛下指点!”胡濙恭恭敬敬行礼。
进了乾清宫。
“皇爷,郑王已经到了,您看……”冯孝进言。
“暂请老太傅去偏殿等候片刻,冯孝上茶、把朕最近看的书给老太傅看看解闷。”
朱祁钰安抚胡濙。
胡濙皱眉,究竟是何事?
“老臣遵旨。”
朱祁钰进殿,看向冯孝:“把他宣进来,宫门关上,朕要密谈。”
“皇爷,未必安全呀。”冯孝担心。
“还怕朕打不过个老头?把天子剑拿来,他敢有异动,朕就杀了他。”
朱祁钰面容阴沉,毫不在意。
毕竟是天家秘事,被外人听去可不好。
郑王进殿,刚进来,乾清宫宫门陡然关闭,抬头看见皇帝拄剑坐在软塌上。
他心里一突,难道要杀我?
“微臣恭问圣上贵安?”郑王叩拜行礼。
“朕安。”
朱祁钰俯视他,半晌不说话。
郑王满头大汗,神情惊惧。
“郑王,伱今年多大岁数了?”朱祁钰问。
郑王都懵了。
“回、回陛下,微臣今年五十有三。”
“那你可知道仁宗皇帝驾崩时何龄?宣宗皇帝驾崩时何龄?”朱祁钰问。
这我哪记得呀?
不过,郑王却打了个激灵,好似大明两代君主,都英年早逝。
皇帝为什么这么问?
他看见书案上,那本仁宗实录,心里咯噔一下。
“你是仁宗皇帝亲子,是宣宗皇帝亲弟,他们为何英年早逝,而你却还活着呢?”
“还有襄王,若无朕杀他,他不也活着嘛?”
“宗室诸王,活到七八十岁的比比皆是,都活着呢!”
啊?
郑王汗如雨下,明白了,皇帝疑心病犯了。
“陛下,生死乃天命也……”郑王小心翼翼道。
哒!
冰冷的剑锋搭在郑王的脖子上。
“那你说,你的天命,是今天死呢?还是能活到一百岁呢?”朱祁钰语气森森地问。
郑王脑子懵懵的,这我哪知道啊?
但我不想死是真的!
“微臣想活着。”郑王实话实说。
“可朕不敢闭上眼睛啊,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仁宣二帝的英灵,向朕哭诉呢!”
朱祁钰贴着他的耳朵:“你也是仁宗皇帝的儿子,宣宗皇帝的弟弟,你听听,能听见什么?”
皇帝疯了?
郑王十分确定,皇帝疯了!
完了,他走不出乾清宫了。
“微、微臣听见了!”郑王顺嘴胡说。
“是谁害死任宣二帝的?”朱祁钰问他。
“啊?”郑王浑身一抖,被吓傻了。
仁宗、宣宗皇帝不是正常死亡吗?
“仁宗皇帝驾崩时,你在京中,难道就一点都没怀疑过吗?”
朱祁钰盯着他:“仁宗皇帝虽然肥胖,但身体还算康健,忽然就病了,两天后就暴毙身亡,为何没人查?”
“郑王,你告诉朕,是谁干的?”
郑王被朱祁钰的语气吓到了。
“微、微臣不知道!”郑王哆哆嗦嗦回禀。
“你是仁宗的亲儿子,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宣宗皇帝呢?”
“宣宗皇帝你最清楚了,他体壮如牛,随太宗皇帝上阵杀敌,也是一员猛将。”
“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呢?”
“他才三十七岁呀,只比现在的朕,大了七岁。”
“你们说说,七年后,朕是不是也会死呢?”
“朕是不是也活不过四十岁呢?”
轰!
郑王如遭雷击,皇帝绝对疯了!
您富有四海,乃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谁会害您呢?咱正常点行不行?
“请陛下切勿胡思乱想,仁庙、宣庙乃寿终正寝……不要啊!”郑王话没说完,脖子上带起一道血线。
“是寿终正寝吗?”
“三十七岁的寿终正寝,你糊弄朕呢?”
“朕看今天你也该寿终正寝了!”
朱祁钰剑锋压着他的脖子:“你若死在乾清宫,你儿子别想继承郑王爵,朕把他们全都杀光!”
“微臣真的不知道啊!”郑王嚎啕大哭。
看样子不像假的。
“当时你就一点都没怀疑过?”朱祁钰问。
“仁庙驾崩时,微臣怀疑过……”郑王支支吾吾,有点不太敢说。
“说出来,你怀疑是谁?”
朱祁钰眼睛亮起,他们果然是有踪迹的!
郑王满脸绝望:“微臣怀疑是先帝干的!”
“什么?”
朱祁钰大吃一惊。
“仁庙驾崩后,宣宗皇帝返回京师的路上,对左右说:‘我来南京的时候就料到我会马上回北京了,早就有安排’。”郑王豁出去了。
没错。
明宣宗实录上,确实有这句话:君父在上,天下归心,岂有他心,且予始至遽还,非众所测况。君父召岂可稍违,遂由驲道驰还北京。
“不可能!”
“先帝已经是皇太孙了,为何非要着急坐那个位子?”
“郑王,你信吗?”
朱祁钰不信,在他记忆里,父皇仁慈有趣,对他们兄弟极为宠爱,不可能弑杀亲父的!不可能是那种禽兽之事的!不可能!
但是,郑王显然是信的。
“这是谣言!”
朱祁钰咆哮大怒:“你在胡说!”
“谣言,是谣言,微臣信口胡说!”郑王不停磕头。
他忽然明白了,皇帝是在怀疑张太皇太后。
“十年后,宣宗皇帝殒命。”
朱祁钰不愿相信先帝弑父,岔开话题:“你可知道,皇位差点从朕这一支,转移到襄王一脉?”
“张太皇太后有意迎立襄王承继大统。”
“是杨士奇带着阁部重臣,对着漠北王山呼万岁,才阻止了张太皇太后换太子的心思,九岁的漠北王才顺利登基。”
“但张太皇太后却垂帘听政。”
“她成了吕武似的女皇帝!”
朱祁钰问他:“朕说的对不对?”
郑王从小就生活在张太皇太后的阴影下,对她应该知之甚祥。
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不是自己人,而是她的敌人。
“陛下,太皇太后乃仁宗皇帝嫡妻,宣宗皇帝亲母。”
“怎么会做出灭绝人伦的事情呢?”
“而且,太皇太后为了江山鞠躬尽瘁,绝对没有贪恋权位之意呀!”
郑王竟为张太皇太后开脱。
难道朕想错了?
“可最大的受益者,是她!”
朱祁钰盯着他们兄弟:“仁宗皇帝忽然驾崩,你们没怀疑,说得过去。”
“但宣宗皇帝,忽然就死了,你们还没怀疑?”
“为什么?”
“你来告诉朕!”
皇帝疯了!
郑王百口莫辩,您连自己的亲奶奶都不信,我说什么,您才能信呢?
“朕犹然记得,年幼时承欢于太皇太后膝下。”
“是她,令朝野上下承认朕这个私生子。”
“也是她,护佑朕母子。”
“年幼时,朕对她极为依恋。”
“朕也不想怀疑她呀,她是朕的亲奶奶呀。”
“可朕闭不上眼睛啊,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仁宣二帝,向朕诉苦。”
“你告诉朕,朕该怎么办?”
郑王不停磕头:“请陛下宽心……”
嘭!
朱祁钰一脚踹在他身上。
郑王被踹翻在地。
“再宽心,下一个死的就是朕了!”
“年初时,朕是怎么病的?”
“你心里没数吗?”
“郑王,朕已经死过一次了,你千万别逼朕!”
“朕能打死荆王,也能打死你!”
“朕能给你富贵,也能收回来!”
“今天你不给朕一个满意的交代,朕就送你下去,伺候仁宗皇帝去!”
“送你满门都去!郑王!”
“不要逼朕!不顾亲戚情谊!”
朱祁钰目光凶厉,状若疯狂。
郑王被吓到了,皇帝绝对是疯了。
他死定了,皇帝不是第一次杀叔了,已经轻车熟路。
皇帝的疑心病无限扩大,他最先怀疑的就是威胁他皇位的人,那就是近支诸王,杀光了近支诸王,就要杀远支诸王。
他又没儿子,根本不必担心皇位存续,在他疯到极致的时候,会拉着大明陪葬的!
郑王惊恐万分。
可是,他根本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因为不知道啊。
“滚出去,跪着!”
朱祁钰厉吼:“滚!”
郑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出殿。
朱祁钰长舒口气,揉了揉脸,收了天子剑:“请老太傅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