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生,是充满算计的一生。
他算计利用着每一个人,直到有一天发现自己也在被父亲算计利用着。
而在这充满算计的回忆中,最瞩目的一道身影,无疑是那位常娘子,李岁宁,皇太女。
他也曾想过要利用她,可她从一开始就太警觉了……想到她如今拥有的,再思及自己当初允诺的所谓世子妃之位,李录不禁又笑了一声。
相比之下,他简直太浅薄愚昧了。
他一次次对她刮目相看,但仍然不够。
李录闭了闭眼,想到了那一夜,少女立于月下船头,向他射回婚书的场景。
那是他见“常娘子”的最后一面。
再相见时,她成为了皇太女,削去了他父王的发冠。
李录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被那个女子深深吸引了……是因为她身上的“掌控感”。
初次见她时,她便是在大云寺中搏神象,她不屈不挠,没有外物可以摧折。
那强大的自主掌控之感,正是他穷极一生也未能得到的东西。
他会被吸引,实在太正常了。
他会被拒绝,也实在太正常了。
被拒之后,他退而求其次,娶了另外一个早已在他算计之中的女子。
相比之下,她就蠢得多了。
他哄骗她,利用她,在他不再需要她时,差一点杀掉她。之后他改了主意,却也只将她当作猫狗来圈养赏看。
这就是他对马婉做的事。
所以马婉眼中的他,只怕比他眼中的父王,还要更加可怕可恨吧?
归根结底,他与他的父王不过是同一类人,只是他没有机会活得更久做得更多而已。
李录承认了这一点,再次笑了起来。
他竟突然间有点同情马婉了。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被打开。
躺在地上的李录看到了女子的裙衫。
她系着一件深灰色的披风,消瘦的面孔上神态依旧麻木,但许是近日不曾再服药,眼底少了层迷蒙。
她垂视着地上的李录,李录对上她的眼睛,语气竟如旧:“婉儿,你来看我了……”
“别再这样喊我。”马婉的声音一字一顿:“我不是来看你的,李录。”
“我知道……”李录笑望着她,依旧自顾喊着:“婉儿,我要多谢你。”
“从前我竟轻看你了。”他说:“你竟然替母亲藏下了这样大的秘密……即便乱了神智,却也从未泄露半字。”
“你该早些告诉我的……”他的声音很轻,呼吸很短,如同自语:“我才知道,原来母亲当年突然病倒,是因为突然得知了那样的大事,并非是刻意避开我,不管我,任父亲毁掉我……”
“我突然也没那么恨她了……她彼时又能做些什么呢。”
李录低语罢,重新看向马婉,露出一丝笑意:“倒是婉儿你,让我十分惊喜……你远比我想象中要坚韧聪慧。”
“所以……你那时,并不曾真的疯掉吧?”李录看着她,道:“你在装疯,你想活下去,连我都被你骗了,真厉害。”
真正让他的妻子变得神志不清的,是之后那一碗碗药汤。
“婉儿,你虽被我蒙骗,却一点都不软弱。”
此时的李录,看起来像是在真心实意地称赞他的妻子。
比起许久前的温言蜜语,此刻的他显得格外真实。
他竟然道:“婉儿……我如今,倒是真的有些可怜你,喜欢上你了。”
“你我若在寻常人家,说不定当真可以做一对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妻……”
马婉眼睫一颤,十指嵌入掌心。
“这听来,很疯魔是吧……”李录笑起来:“我也这样觉得。”
“够了!”马婉满眼恨意:“你又想利用我做什么!李录,你休想再利用我了!”
李录笑了笑:“婉儿,你不必疑我,我已将死。”
“但是婉儿,你也不必信我。”他说:“我会有这般想法,不过是因为我已将死……”
他注视着马婉,坦诚地说:“但凡我尚有活下去的一线希望,我依旧还是会不择手段地利用你……”
马婉彻底崩溃了,她扑到李录身边,眼中蓄满了恨意的泪:“李录,你这个恶毒卑劣的疯子!”
“没错,我就是个恶毒卑劣的疯子……”李录拿起她一只手,放到自己脖颈处。
马婉双手猛然攥住他的脖子,眼中泪如雨下,口中发出哭笑难辨的声音。
恨意是真的,而这滔天恨意的土壤曾是信任与爱意。
李录死了,死在了马婉手中。
马婉身体病弱,并不足以杀死一个成年男子,但李录的身体已然油尽灯枯,牢房中又极易引发哮疾,呼吸稍受阻,便足以要了他性命。
没有狱卒阻拦马婉。
马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牢房,她跟在一名官差身后离开此地,经过一条小径时,她浑浑噩噩的目光落在了小径旁的一口水井上。
马婉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下一刻,她忽然抬脚,要奔向那口井。
这时,一道久违的呼唤声,忽然传入她耳中。
“——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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