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台所:对将军正室的称呼。
前任将军的正室,则被称为“大御台所”。
此时此刻,端坐在井尹直弼身前的这名女子,正是院号“天章院”、江户幕府现在的大御台所——天章院笃姬。
在等级制度极其森严的江户时代里,能成为幕府将军正室的,自然都不会是什么普通女子。
天章院乃总石高高达77万石、拥有着能直接威胁到江户幕府统治的强悍军事实力的雄藩:萨摩藩的前任藩主岛津齐彬的养女。
为加强萨摩藩在幕府里的影响力,岛津齐彬促成了这段天章院与前任将军德川家定的联姻。
萨摩藩坐落于九州岛,位于日本国的西南端。
因地理位置偏远,再加上萨摩藩民风彪悍,所以许多人都对萨摩人有着“野蛮”、“都是一帮蛮横的山猴子”的固有印象。
然而,身为“萨摩公主”的天章院却与人们对萨摩人的这些刻板印象大相径庭。
天章院的手腕彷佛她全身的象征。
柔软、纤弱。
她的手腕柔弱得彷佛一掐就会断折,似乎一握就可能随时消失。
也不光是手腕,她全身给人的感觉也完全如此。
脚踝、脖颈、肩头、后脑勺的短小马尾……所有线条都那般优美纤柔,轻盈鸟娜。
柔美的身体线条,配上她这如月光般清白的美丽肤色、似被巧匠细致凋琢过的精致五官,让她看上去像极了一尊精美的瓷娃娃。
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脸颊此时挂着一抹病态的苍白。
身为已经因德川家定逝而落发为尼的大御台所,天章院自是没办法再有任何雍容华贵的装扮。
她穿着一件朴素的紫色罩衣,罩衣之下是澹雅的澹绿色中衣……这过于素净的打扮反倒为天章院平添了一份典雅的气息。
在井尹直弼的话音落下后,天章院轻缓地眨了下眼睛,不动声色地与井尹直弼对视。
天章院的一颦一笑都和井尹直弼一样——带着一股上位者的从容。
“……大老大人。”天章院的嗓音相当空灵,跟她的身体一样能让人联想到娇弱的花朵,“有劳您特地前来看望妾身了。”
井尹直弼微微欠身:“大御台所染了风寒,臣怎能不闻不问呢?”
刚才,在自家宅邸内,那名中年武士伏在井尹直弼的耳边,似乎是跟井尹直弼说了很多的话,但他所说的那些话,用一句话就能将其大体意思进行概括——天章院殿下生病了。
“有劳大老大人了。”天章院依旧不动声色,“妾身只是受了点风寒,并无大碍,母需挂虑。”
“大老大人,您浪费宝贵的时间来看望我这一直被他人充作茶余饭后的笑料的寡妇,真的好吗?”
“天章院殿下。”井尹直弼的眼皮微微一沉,“何出此言?”
此时此刻,天章院的神情终于发生了自进到这华丽房间后的第一次变化。
她垂低眼帘,秀美微蹙。
“大老大人,您现在不是正准备打击国内的‘攘夷派’吗。既如此,那等着您去逐一处理的事情,应该早已堆积成山了吧?”
“……天章院殿下。”井尹直弼忽然发笑,他笑得相当用力,连两个肩膀都用力地抖了起来,“您该不会……是同情那些‘攘夷派’了吧?”
“您该不会也变成‘攘夷派’了吧?您也觉得我们靠着我们的武士刀以及从战国时代流传下来的火绳枪就能打败西洋诸国的铁甲舰队吗?”
“妾身并非是反对您打击‘攘夷派’。”天章院的语调陡然严厉了几分,“妾身是担心您借着‘打击攘夷派’的名义,又一次地打击所有反对您的政敌!”
“嚯……”井尹直弼缓缓收住了笑声,“原来如此。”
“天章院殿下,原来您是担心我会再复刻一次当年对‘一桥派’的严厉镇压啊。”
“看样子,天章院殿下您仍非常同情当年遭到我严厉镇压的‘一桥派’成员呢……”
天章院不做应答。
但她这将小巧的下巴给高高昂着的动作,已经替她给井尹直弼做了无声、有力的回应。
井尹直弼幽幽地发出了几道耐人寻味的“呵呵”笑声。
“天章院殿下,您应该还记得……当年的‘一桥派’的核心成员们,都有谁吧?”
“水户藩藩主德川齐昭、越前福井藩藩主松平庆永、土左藩藩主山内丰信、宇和岛藩藩主尹达齐城、以及……您的养父:萨摩藩藩主岛津齐彬。”
井尹直弼勐地扬起视线,向天章院刺去刀锋般的犀利视线。
天章院眼中的光芒,此刻微微闪动。
“天章院殿下!您瞧瞧这个名单!都是各大雄藩的藩主!”
“他们的口号倒喊得很漂亮。”
“什么值此国难之际,需要有一个有过人才干的将军来主持大局。”
“哼!嘴上说着是为了幕府、为了国家,但实质上他们个个心怀鬼胎!”
“之所以想扶持那个一桥庆喜上位,只不过是为了增强他们在幕府里的影响力,借此来为他们的藩国、他们的家族谋取最大的利益罢了。”
“退一步讲——他们所欲扶持的那个一桥庆喜,当真配得上‘贤明’之名吗?”
“那个一桥庆喜我也见过数面,依臣之所见,这个一桥庆喜只不过是一个读书读到脑子发迂的书呆子!”
“他这种书呆子在平日里看上去似乎很靠得住,但一旦到了危难之时,往往就会变得完全派不上用场!”
“除了脑子发迂之外,他还完全没有能担起‘征夷大将军’这一大任的胆魄。”
“没有能决断大事该有的魄力。”
“他就属于那种绝对会在两军对垒、己方一旦陷入劣势,就会仓皇抛下自己的军队,独自逃亡的窝囊废!”
“若是让一桥庆喜来接任将军之位,除非他会英年早逝,否则臣毫不怀疑——他一定会成为我江户幕府的末代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