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时间不过才8点未到,这条商店街就已渐渐展现出了的繁华。
商铺一间接一间地打开,行人们欢笑着在街面上往来穿梭。
咋一看,一副安泰民安的盛景。
但在仔细瞧看后,便会发现在这副“盛景”之下,处处掩藏着触目惊心的腌臜。
路边随处可见的乞丐;不知从哪个地方流浪过来的失掉俸禄的穷酸浪人;因经济的不断恶化导致生意越来越难做的满面愁容的商户……这些隐藏在“盛景”角落处的画面,无一不在无声地告诉着往来的看客们:这不是一个值得人们去憧憬的时代。
看着潜藏在街面各个角落的这些腌脏光景,山南突然幽幽道:
“街上的乞丐、浪人的数量,总感觉好像越来越多了啊……”
山南话刚说完,青登便立即以半开玩笑的口吻接话道:
“现在这样的世道,乞丐、浪人的数量不增多反而比较奇怪吧?”
山南怔了怔,随后无声地轻笑了几声:“说得也是呢……”
“冷静想想的话——幕府现在能保证这个国家的大体稳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山南抬起头,看向坐落于江户中央、放眼望去恰好能看到江户城的模糊影子。
“我虽然不大喜欢井伊大老他那连天皇陛下的意志都无视的过于强硬的执政风格,但难以否认的是,他是这个国家目前不可或缺的人物。”
“他镇住了无数在幕府的威信被西洋诸国的坚船给严重破坏后心生歹念的野心家。”
这时,他们恰好从一座神社的鸟居前路过。
山南扬起视线,瞥了眼缠在鸟居上、有着极神圣含义的注连绳。
“……井伊大老他就像支破魔矢,镇压了无数魑魅魍魉。”
听着山南这稍显形象的比喻,青登忍俊不禁:“破魔矢吗……你这比喻怪形象的呢……”
破魔矢:日本神道教里的仪式福物,专门用来驱邪祈福。
青登目前对井伊直弼所有的认知,几乎都来自“原橘青登”的记忆。
不知是不是因为“原橘青登”是官府中人的原因,“原橘青登”的记忆里对井伊直弼的印象都颇正面。
在“原橘青登”的记忆里,井伊直弼的形象……和山南刚才所说的那句话相当贴近——他虽算不上什么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大能臣,但他的存在,的的确确就像一支破魔矢一样,封住了无数妖魔。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来到了一条十字路口。
青登要往左边走,山南则是要往右边走。
“山南君,那就暂且别过咯。”
“嗯。”山南向青登挥了挥手,“之后见。”
跟山南道别过后,青登带着斋藤扬长而去。
山南倒没有立即离开。
他站立在原地,静静看着青登的身影在他的视野范围内不断缩小。
直到青登的身影彻底从他的眼前消失后,他用只有他本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自言自语:
“国家正处于危难之际……我却空有满腹才学,无处施展……”
山南缓缓半阖住双眼。
眼瞳中,闪过几分落寞的色彩。
……
……
当日,深夜——
江户,井伊家宅邸,井伊直弼的寝室——
已是一副寝衣打扮的井伊直弼跪坐在书案后,正奋笔疾书着什么。
“你在写什么呢?”
冷不丁的,阿久笑盈盈地从井伊直弼的身后凑了过来。
“啊,夫人。”井伊直弼扫了眼已坐到他身后的阿久后,飞速地将目光挪回到身前的桌案上。
“只是在处理一些今日未办完的政务而已。”
“原来是在处理政务啊……”阿久的眉宇间此刻冒出了几抹遗憾,“我还以为你是在写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首以雪为主题的和歌呢……”
以雪为主题的和歌?
井伊直弼回忆了片刻后,才回想起来确有此事。
大概就是在一个多月前,就是在初次知晓橘青登“雪夜乱战”的事迹的那天晚上,他跟阿久提过:他有了以雪为主题的和歌的新灵感。
回忆完毕,井伊直弼的心里暗暗感到愧疚。
明明已经和阿久约定过:在完成这首和歌后,会于第一时间给她看。
结果——他最近因一直都很繁忙,都已经彻底把这事给抛却脑后了……
“夫人……”井伊直弼连做数个深呼吸,压下了心里的愧疚,“我现在一时半会还没法歇息,你先睡吧。”
阿久从不去过问、干涉井伊直弼的工作。
换做是以前,她必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称是,然后乖乖地依照井伊直弼的吩咐先行休息。
但现在……阿久却破天荒地没有立即执行井伊直弼的吩咐。
她用一种……相当古怪的表情,注视着正背对她的井伊直弼。
“……井伊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正瞒着我啊?”
井伊直弼的笔锋倏忽一顿。
“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阿久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后,向井伊直弼挤出了一抹……并不是很自然的笑容。
“就只是总感觉你似乎有心事而已。”
井伊直弼:“……”
卧房内,霎时间安静得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声音。
井伊直弼缓缓将手中的毛笔搁到放置于桌案一角的笔山上。
“夫人……”井伊直弼将身子一转,面对着阿久。
他的眼瞳中,闪烁着和他今日与天璋院争锋相对时的模样截然不同的柔和光芒。
“你多心了。”
“我并没有什么心事。”
“可能是因为我最近太过繁忙,脸稍有些憔悴,所以让你错认为我现在很有心事吧。”
“放心吧,我好得很。”
阿久直勾勾地与井伊直弼对视。
“……你没有心事就好。”阿久快速眨动了几下眼睛。
井伊直弼颔首:“好了,别多想了,快去休息吧。”
“嗯。”阿久这次回应得极为爽快,“你也是,早点休息。”
“你最近的确有些繁忙过头了呢。你看,你的脸颊都变蜡黄了许多。”
阿久抬起手摸了摸井伊直弼的布满皱纹的苍老脸颊。
“好……”井伊直弼抬起手,轻轻攥住阿久正抚着他脸颊的手,“等处理完这最后的一点政务我就会休息。”
井伊直弼扶着阿久,亲自将阿久搀进她的被窝里后才回到了书案前。
借着烛光,他细细端详呼吸已渐渐变均匀、轻柔下来的妻子的脸。
目光渐渐从柔和变得复杂。
呼……!
这时,窗外响起刺耳的风声。
今夜的风很大、很冷,像一柄柄刀子。
井伊直弼将目光从阿久的脸上收回,转向不远处的窗户。
说起来……再过半个月,就要到樱花盛放的时节了呢……
倏忽之间——久违的和歌灵感,自脑海里闪过。
井伊直弼从书案上抽出一张白纸,一边看着不见樱花飞舞,只见寒风大作的窗外,一边提笔飞快地在白纸上写下了一句和歌:
【零落樱花碾作尘,依旧香气满乾坤】
井伊直弼端起纸张,细细赏析着这首自己所作的新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