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住了口。
那声音确实消隐无踪。白涯意识到,那不是风的动静,因为如此安静的时刻,夜风仍在拍打他衣裳,携带着食月山独有的阴冷。与先前相比,此时过分的静谧,令人泛起鸡皮疙瘩。
祈焕耳中的世界,却比纯粹的寂静还要诡异。
当白涯的声音停止后,他隐约捕捉到极为飘忽的人声。他凝神去听,愈是专注,说话声愈是清晰。那是一个稚嫩的嗓音,不大听得出年纪,似乎是个男孩。童声断断续续,大多都辨识不出,过了好一会儿,祈焕才听清了其中一句:
“……我的木雕……”
他感到浑身寒毛跟冰刺似的扎了起来,猛地后仰,仿佛要避开手里的物什。
“你发什么神经!癫痫?”
白涯险些给他一头撞上。祈焕也不好过,他咬到了舌头,龇牙咧嘴地拽着白涯:
“你你你听听!小皇子,他在说话!是不是就是他自己把这木雕捞上来的……”
白涯侧耳细听了一会儿,摇摇头:“什么都没有,你怕是幻觉了。”
“真的有。”这会儿,祈焕反倒竟冷静了下来,“听,越来越清晰了。他说……让我……看——去那里……?”
友人们听着他的指点转头,只看到了一大团黑乎乎的影子,不过是一块巨大的磐石罢了。
“他难道埋在石头下面了?”
“比起这个,不是——你们不觉得……山在晃吗?”
君傲颜紧绷着脸,陌刀直直杵在地面上。她低头盯着脚边细小的砂砾,它们在弹跳着,幅度越来越大。
“我们过去。”柳声寒突然明白了什么,“那边那块石头,先跑过去躲着!”
“躲什么?”
君傲颜加快了脚步,只是有些不明所以。而白涯想起来了,他看了一眼深不可测的裂谷,脸色难看,从牙缝里低声道:
“传闻中,天狗被封印在食月山下……”
震感加剧的速度变快,没跑几步,便由不大显著增强到了极为剧烈的地步。这种晃动却不是左右摇晃,而是耸动着,滑动着,令他们脚步歪斜。仿佛有参天巨木,要从他们脚底破土而出,又像是——有巨大的怪物,即将由地下爬起。如同一头苏醒的犬,伸展身段,抖着毛发,想把沉睡时落到身上的尘埃、枯叶和跳蚤,从身上甩下去。
不幸的是,从目前的震动的力道来看,他们,还有这整座山上几乎全部的山石草木,都不过是狗身上的虱子。
奔跑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他们在动荡的山地表面连滚带爬地前进。祈焕和同伴一样动作不停,却时不时一阵恍惚。他清醒地感受到自己在随着友人奔走,可应有的忐忑与惊慌似乎被抽离隔绝了,土石隆隆震颤的响动都变得渺远。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嘈杂的声线,有的是人,也有无法描述的、直觉般的感知。它们不断指挥着他,有时,简直是在操纵着他。
在这些声音里,祈焕突然一个激灵,猛地一推白涯。
“跳!”
白涯下意识照做了,祈焕也紧随其后。身体刚腾空,他便听到脚下土地崩裂的声响。等他俩踩回实地上,齐齐回头,看到原地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祈焕明白了。那些声音,无论它们是什么,此刻都在帮助他避开危险。他用力朝两个姑娘招手:
“你们跟紧我,我带你们上去!”
在通往目标的道路上,一棵支楞八叉的大树倒了下来,磕磕绊绊滑向山谷;一块巨石滚落,碾过本就破碎的地面,被一条裂隙吞噬。在这些危险触及他们之前,祈焕已经带着友人们绕开了它们的路线。他仿佛忽然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总比险状提前一步,拉着他们逃向安全地带。
有些不大牢固的山岩,已经掉下山崖,被埋到谷底了。好在,祈焕领他们藏身的岩石,要比其它都牢靠得多。
他们惊魂未定,背靠着它气喘吁吁。这时山谷里传出长长短短的嗥叫,越来越强,越来越近,震得人头痛欲裂,仿佛头骨在和这声音共振。
轰地一下,他们脚下的山体一沉。
野兽沉重的鼻息声,与脚爪抓挠踏地的声音,远而响亮地持续了一阵。听起来,那头天狗正在努力从深谷之下拖出身子。趁它还没出来,白涯压着嗓子问:
“硬拼,恐怕难。你有什么办法没?”
“我?”祈焕指着自己鼻子,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当我是霜月君吗,连龙都能打?”
白涯哪里会不知道,问他这半吊子的阴阳师,只是侥幸心理作祟罢了。他看向君傲颜,后者没有吭声,微微摇了摇头,表情也极为忧心。
这头天狗,他们虽还未见其形,只闻其声,可它既然能弄出这样山崩地裂的阵势,显然不是普通人力所能抗衡之物。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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