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火光照亮了一方空地。他们围着篝火坐了一圈,叶月君坐在最高的石头上。夜很静,静得听不到一丝虫鸣,只有篝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
“他们怎么了?”慕琬很关心这个问题,“泷邈还在这里,对吗?他出了什么事?”
黛鸾问:“还有,这块地到底是谁的……人和妖怪抢来抢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叶月君的眼神很空旷,她看向遥远的地方,深邃的目光连篝火也难以映衬。
“情况很不妙。这翠萍滩这么大,本是可以容下二者共生的。几百年前举世震惊的弑神之战结束后,受到妖鸟迦楼罗的影响,鸟族的妖怪受到人类的迫害,我带着仅存的鸟妖后代们来到这片遥远的地方。那时候人类还未将疆土开拓至此,只有极其稀少的几户人孤独地生活在这儿。后来人们发现了洛神砂和它的药效——除了清瘟解毒,还能安抚人心,这是因为它具有微量的致幻作用,能让人做美好的梦。洛神砂流通到人类密集的大城后,更多人在朝廷的授意下开拓这里,建立家园。那时候人和妖族的冲突就慢慢出现了。”
“所以一开始这里是无人之地。”慕琬若有所思。
“任何地方一开始,都是无人之地。”山海说,“于是后来,鸟妖们要抢回领地吗?”
“一开始鸟儿们一退再退,因为他们骨子里是惧怕人类的。能活下来的,都是在过去人类毫无节制地扑杀中逃生的幸存者。但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终于退无可退。领土、树木、水源、食物,所有东西都被压缩到极限,可先前才安定下的妖们已经恢复到一定数量了。被逼急了,他们终于开始反抗。人对妖怪本就心存偏见,妖怪微弱的恐吓与徒劳的和谈,都统统被打了回去。后来沧羽的父亲组织积怨已久的妖怪们反抗,一开始颇有成效,后来人们请来阴阳师,将他和一些闹的厉害的妖怪除掉了。临死前,他诅咒这片土地,让生活在此地的生灵都会因病而死——不论是人还是妖。”
“……真是玉石俱焚啊。”施无弃摇摇头。
“为什么要连同妖族一起呢?”
黛鸾这么问了。山海说:“诅咒往往是伴随着代价的,仅是有利于自己的条件,再怎么妖力深厚也做不到。发出诅咒的一方,总会以生命为代价。想必他父亲确认自己必死无疑,出此下策,也是无奈之举。”
“降下诅咒还能活下去的妖怪,历史上可是少之又少。”施无弃补充道。
“人可以么?”单纯出于好奇,慕琬问。
“也许可以,但几乎从未听说过。何况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在人类的眼里,恐怕情况与他的灵力,也属于非人之物了。”
山海摇着头感叹,将视线从草滩转向篝火。火光在夜晚无止息的微风下不停歇地闪烁,好像在无声地诉说什么。
“那你在他们之中,说话一定很有分量吧?”黛鸾问,“毕竟是你带他们的祖先逃到这里来的呀。”
“不……曾经有,现在没有了。”
慕琬很疑惑,但又觉得这可以解释:“因为修炼成人的你不再具备妖性,他们不相信你会为他们说话了?”
“不,那时候,我已经是人类了。曾身为妖族的一员,他们相信我能在那位大人那儿说上话。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我成为六道无常不久,与一位人类有短暂的因缘。在那之后,我便慢慢失去了妖怪的信任。即使我无数次真正想要帮他们,可是……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山海安慰她:“可以理解。但……霜月君不是负责这件事的吗?”
“霜月君只会判断他是否对人类具有毁灭性的威胁……若是对他自己与族人造成的伤害,他是不需要插手的。想必那位大人安排他来处理,也是更愿意让妖族们自我调节吧。若是我干涉这件事,必然哪边都要抓,哪边都……不一定抓得住。”
“黄泉十二月中有各种各样的人。”山海说,“您这样很好,但若都像您一样,或许也不是什么好事。”
“哈哈哈哈,是么?我以前很偏袒妖怪的。”叶月君无力地笑了笑,“近来说不上心寒吧,只是我在想,我骨子里,是不是已经认定我是个人类呢?我不该忘本,但又时常反思自己‘为何反思’,我分明不曾质疑过自己的立场呀。”
“做自己想做的,做自己觉得对的……”
黛鸾轻声念叨着,双手拂过自己腰间的断尘寰。水无君曾对云戈说过的那番话,她仍记忆犹新。叶月君看向她手里的剑,轻轻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