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若是没有对手,便不会在乎自己的强弱,也就不会有对比,没有了对比,便看不到自己的弱点。
相同的,一个人若是没有敌人,那他便不会有杀气,也更不会有危险,没有了危险,也就失去了斗志,就会让人变得松懈。
沈默在武道上虽也算有所成就,但却缺少了一面能正视自己弱点的镜子。他虽然天生性子寡淡不喜争强,却不代表他没有好胜之心,也还没达到真正的与世无争的那种超然心境。
自古以来,那些真正能做到“与世无争”的绝世高人,无一不是从无数次的胜负生死的艰苦经历中顿悟而成。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会从那些得而复失、胜负强弱以及生死中看清自己以及看清世界,最后才能做到真正的超脱和“目空一切”“与世无争”。
倘若没有实际贴切的难忘经历就说出这些道理,就好比一个从来都没有吃饱过饭的人,突然间对别人说出一句“闻食而腻”,那岂不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所以当沈默遇到任平生后,他才猛然惊觉,他的修为虽已经很高,却也好像安于现状太久了,他执着于寻找,似乎也同时失去了要超越自己的执着。
那一瞬间,沈默思绪飘飞,任平生的出现无异于给他敲响了一记警钟。这些年他谨言慎行,从未与人结仇,这样虽说能让他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处境,以便于他在暗中追查寻找同门师兄萧易的行踪。可如此一来,相对潜在的危机也同样随时伴随着他,因为他还有一个处于暗中的真正可怕敌人。
梅饮寒,这个曾经在鬼隐门与鬼王元武宗并肩的可怕存在,就是一个无时无刻都在威胁着沈默安危的敌人。沈默多年来的谨言慎行,也可以说就是刻意为了躲避此人的注意。
曾经同样是绝代高手的元武宗如今已经丧命于梅饮寒之手,那他如今武功境界之高无疑更胜百年前,若此时沈默遭遇到了梅饮寒,结局不言而喻。
萧易是沈默的执念,也是他行走江湖的唯一目标。可梅饮寒同样也是他们两人背上的芒刺,一日不拔便一日不得安宁。就算这个人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但沈默却有一种预感,梅饮寒迟早都会出现。若要消除这种危机,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彻底隐藏形迹从江湖上消失。二是继续提升武功修为。但第一种选择沈默显然短时间内无法做到,因为他还没有找到萧易。但只要他继续身在江湖,那梅饮寒找到他的可能性就依然存在。所以如今最合适的选择,似乎就只剩第二种。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才能有足够的本钱和底气面对那个潜在的强大敌人。
沈默此时才猛然惊觉,他必须得要加快提升武功境界的速度了。
就在沈默思绪纷闪之时,任平生忽然冷哼一声,随即同样冷漠的声音飘荡而起:“一甲子以来,这是你第三次踏足此地了,既然旧地重游,何不现身一见?”
沈默闻得那冷然之语,立刻收回心神,同时不由大是惊异,因为任平生的话显然不是冲他说的。
可此时此地,山顶除了那头金翅大鹏,以及他与任平生外,并无第三人。
沈默目光四扫,却并未发现有何异样。就在他狐疑之时,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叹。
沈默悚然一惊,浑身顿时寒毛炸起,他急忙转头,就看到身后数丈外的花叶杂草之间,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影。
沈默震惊莫名,以他的感应,竟完全不知这个人影是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他双眉皱起,目光落在那个突兀出现的人影之上。
淡淡的冷月下,那人身着一袭暗红色的长袍,身形虽高却枯瘦如柴,一眼看上去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而他的头脸俱都笼罩在一顶同样暗红的兜帽中无法辩其面目。除了这一身长袍外,此人浑身上下便再无长物。
此时,那人影临风而立宛如幽灵,臂膀松垮下垂,双手拢在宽大的衣袖中置于腹间。
金翅大鹏也没有提前察觉到此地已经多了一个不速之客,它竖瞳中陡然射出两道凶光,双翼扑腾展开,就要朝那人影飞扑过去。
那人影缓缓侧头,兜帽下的暗影中立刻仿佛有两道冷电一般的锐利目光飚射而出,直射向那金翅大鹏。
那两道目光飚射之时,山顶之上仿佛凭空扫过一阵宛如海啸般的无形气息,竟让那金翅大鹏顷刻间如临大敌,意欲飞扑的双翼不由自主的又收了回来,只在原地发出一声尖利的低啸。
那人影浑身上下除了那一袭长袍极为宽大之外,似乎并无任何显眼之处,身上也并无半点气机流转迹象。可就是这一个看似毫无特别之处的人,只一眼之间,竟然就让生性凶暴无比的金翅大鹏噤若寒蝉不敢妄动。
沈默见此,不由怔在当场,他想不到那个看似毫不起眼的人影,身上竟隐藏着这等惊人的慑服之力,一时间心中惊骇之情久久不散。
那人影却毫不在意沈默那惊诧讶异的目光,他微微抬首,兜帽下阴暗中那两道冷电一般的目光继而一转,锐利地飚射向巨石上的任平生。
任平生却还是头也不回,对那人的出现好像完全没有半点意外。而他双掌之间的那朵九叶花,此刻已有八片花瓣被他拈在了手指间。
就见那人影忽然又是一声轻叹,然后喃喃道:“果然时不与我,老夫终究还是来晚一步了。”
那人的话音甚是缓慢,且显得极为苍老,似乎说话的人本来就是一个颇有年纪的老者。但沈默却从能够听得出,那人的中原话虽说得字正腔圆,但语调却绝非纯正的中原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