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北地之进取是不是有些急切?”封常小心来问。“我赞同请李龙头来幽州,但北地那里应该以外交为主吧?最起码应该先做外交尝试才对……而且,我们这一次一口气吞下整个河北,想要吃干抹净,总要时间,人事扩充、军制扩编,地方重新授田更是要等到秋后,都是麻烦,这些日子的忙碌就是明证。”
“你说的有道理。”张行想了想,认真回复。“但两城若下,便可将兵直压北地腹心,且自古征战艰难,每一发兵,头须为白,所谓人心苦不足,既得幽,又望北,不也是寻常事吗?”
封常点点头,一声叹气,立即改了话锋:“首席说的对,北地冷冽,冬日几乎不可行军,若不能趁着现在天气暖和去攻取,便要白白浪费一整年时间,到时候还得重整军势北进……既如此,我现在就去拟定文书。”
封常既去,须臾便将三份多封军令拟定,张首席看完之后没有异议,便依次签上“张三”二字,然后加盖上此次北伐前才刻好的首席章鉴,再由参谋封装,便经过黜龙帮的巡骑体系正式传达了出去。
军令传达,速度毋庸置疑,理论上不停换马一天就能到李定处,但即便如此,李四郎在四月初一便抵达幽州城还是显得有些过快了。
他居然是轻身过来的。
来的时候,幽州城这边已经放晴,而张首席本人并不在总管府,而是北面城墙上。李定闻得讯息,也不等候,直接上了城墙,却看到了一副稀松平常的景象。
“城外土包子,馅料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眼见李四到来,张三又不知道盗了谁的诗。
李四看了看城北起的一片新坟,复又回头去看城内,果然看到城门内两侧偏道上摆满了棺椁,然后低头一算,不由皱眉:“七日了吗?中原五日,江南三日,北地七日……不过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疯?打仗难道不死人?堂堂一国之首,一军总帅,在这里感慨敌军性命?”
“李四,你须珍惜一下眼前。”张行无语至极。“现在我还能说道你几句,真到了独当一面远征万里的时候,你便是想我说道,怕是都寻不到我人。”
李定微微一愣,立即来问:“果真要立即打北地?”
“打。”张首席毫不犹豫。“先把柳城、落钵城打下来,我同时去寻荡魔卫做交涉,若能迅速交涉妥当,你就继续北进,最好能在冬日前打到听涛城……便是今年打不到,明年也要打到,反正你就是北面主帅。”
李定长呼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是要撤了我兵权呢。”
张行诧异回头来看。
李定被看的发毛,而此时城内棺椁也开始往外运送,城门内外登时哭声一片,无奈何下,李四郎只能低声来对:“是王臣愕,他从后方押运粮草……”
“他怎么说?”张行依旧冷冷。
李定沉默了片刻,只能在周遭越来越重的哭声中低声解释:
“他说,我用计弄死了高道士,雄天王一定心中愤我至极,而且我这次确系用这个法子取了高道士家产做战利品,有收买西路军心的嫌疑,你身边那么多文书,有年轻的聪明人,有年长的东都资历,个个都想做头领,一定会与你说,李定要将武安三郡与西北三郡连成一片,将来与白横秋决战时,我一旦倒戈,后果不堪设想……然后你文书就到了。”
“所以轻身而来,以示忠忱,还是示威?”张行依旧冷冷。
李定没有吭声。
“李四。”张行盯着对方叹气道。“就这,你还嫌我话多?真到了你领大军在外我在内的时候,怎么办?我能保证压住里面,你能保证压住外面吗?”
李定愈发尴尬。
张行却根本不放过对方,反而摇头:“其实这样还好,真要是咱俩反过来,你自己起了一方势力,又非得领兵远征,我是给你留后镇守的,只怕你在前线呆着呆着就觉得我要造反,回身砍了我!”
“我如何砍的动你?”李定终于气闷开口。“真有那个局面,怕是要上上下下一起给你披上一件龙袍,反过来对我替天行道了。”
张行摇头不止,然后肃然以对:“李四郎,我跟你说清楚,不要把这种事情不当回事,你既入了黜龙帮,我自然会按照咱们东都悠游时的言语,给你统兵一方,远征万里的机会,但你也要自己拿捏的住!你须知道,军事讲人情会出大乱子,但政治上不讲人情,却反而会出大乱子,跟帮里核心人物有一个好的关系,本身就是一种好的政治举措。”
李定低头许久,却似乎还是不服气:“那要处置王臣愕吗?”
“处置他干吗?”张行不以为然道。“这种人还能少吗?去了一个再冒出来一个,你到时候说不得又觉得自己对了呢!只自己把持住便是。”
“你要真处置他,我反而不能答应的。”李定叹了口气。“不然我如何在军中立足?”
“我既要用你清廓万里,如何会让你无法立足?”张行再度看向对方,表情中全是一言难尽。“你能不能分得清好赖?!”
倒是李定,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不免有些尴尬,乃至于扭头躲闪起来。
就这样,二人继续在城头上站了下去,目送城内出殡城外安葬,折腾了许久方才离去。
翌日,张行、李定扔下进军幽州的兵马,只与牛河一起,带贾越一营与秦宝踏白骑北上,行至螺山稍待,又过两日,李定此次所督十一营兵马中前锋刘黑榥营便已经抵达,而且按照军令径直越过螺山,进入安乐郡。
四月初五,徐世英所督六营兵马也抵达幽州城下,就势屯驻,白有思也回信,将马上轻身北上。
张行、李定闻得消息,不再犹豫,立即越过螺山,进入安乐,并于四月初八,来到别名掷刀岭的燕山北麓通道跟前,而黜龙军在此地已经猬集了近十四个营,刘黑榥、侯君束更是早早越过了掷刀岭,正式进入北地。
也就是此时,有客自北面来。
“黑司命,如何来的这般慢?”山谷军营的大门口,张行见到来人,远远便笑。
配着直刀、挂着白狼尾的黑延也远远翻身下马来笑:“老夫还想问呢,张首席怎么这般快?”
双方笑了一笑,各自上前问候、寒暄,倒是都没有急着说眼下的利害干系,只是一边往营中去一边做叙旧,张行这边说了河北进展过快的事情,黑延那边着重问了落龙滩刺龙之事,然后也说了他们的事情。
原来,北地春日来的晚,三月间正是黑帝爷大祭和春耕的时候,黑延等人也去了黑水做祭典,也与大司命那边讨论了夏季与黜龙帮来夹击幽州的时候,结果没成想黜龙帮居然直接打到北地了。
归根到底,就是黜龙帮打的太快了。
“这是证位成龙了。”来到营中,只在军帐外面牵了凳子落座的黑延幽幽叹道。“势不可当,势不可当。”
坐在对面的张行也笑:“想要黜龙,总得先有真龙的本事。”
黑延点点头,却没有继续闲聊下去,而是有些沉思之态,似乎是在筹措语句,旁边围拢的黜龙帮精英与对面随同而来的白狼卫诸人,也都有些紧张起来。
“黑司命。”张行面色如常,主动来问。“我有件事情稍显好奇……之前两年,就听说白狼卫与柳城打起来了,这两年陆夫人也把八公中的北四公给整饬的差不多了,可为什么你们一直没有取下柳城,而陆夫人也没有取下北面那几个卫呢?”
“这个就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了。”黑延被打断思路,苦笑一声。“是有些相互忌惮,不好出全力坏了古早规矩的意思,但北地冬日长一些,打起仗来束手束脚也是有的,包括柳城这里,我们之前不是没动过心思把柳城打下来,可之前柳城背靠着幽州我们不好下手也是有的……”
“原来如此。”
“至于陆夫人那里的事情,怕是张首席要去北面黑水走一遭问问大司命了。”
“一定要去的。”张行正色应声。“实际上,我准备让李定李龙头来领军,我亲自北上走一遭,我妻三娘也想见一见大司命,她速度快,应该很快能追上。”
黑延点点头,然后忽然肃然来问:“张首席是一定要全取北地吗?”
“不错。”张行坦荡应声。“黜龙帮既求一统天下,怎么可能放弃就在身侧的北地呢?而从我个人而言,本就是北地出身,既建立黜龙帮以遂生平之志,又怎么可能不囊括家乡呢?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黑司命没有想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