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勇松了口气。
而魏玄定则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要是这般说,我倒是觉得,如今这股吹着去河北的风,似乎也稍微有些来路不明了……他还没蠢到撺掇你去打东都。」
「可价不支持去河北吗?」张行当场反问。
「当然支持,我做梦都想回河北,我是河北人!」魏道士甩着袖子当场大笑了一
声,甚至还满饮了一杯酒。「当日一双烂鞋来到东境,你们也该猜到我在河北是什么境遇,如今有机会带着几万双齐整冬靴踩过去,金戈铁马的,让河北的那些故旧都不敢正眼看我,这辈子也就值了!不过,你是不是又要嫌我没有公心了?可我也有话说啊,去河北正是为了黜龙帮大计!」
张行当场来笑,魏玄定也笑,王五郎也笑,王焯也笑,除了一个贾越,其余人都笑。便是贾越,也停了酒杯,仰头在院中若有所思。
「张三爷,你太苦了。」魏道士忽然又收了笑声。
张行莫名其妙,周围人也诧异起来。
「我苦什么?」张行摊手以对。
「你没看到帮中上下都畏惧你吗?」魏玄定似乎也有了醉意。「甚至有些因畏生
恨了」
张行想了一想,复又来笑:「你是说,我对他们约束的太严了吗?所以招恨?」
「算是吧。」魏道士点点头。「今日之前,我还觉得,便是招恨,以你的本事也
能压得住,但今日的事情,若照你的解释来看,人化众这种事情跟事情好坏无关,那说不得会闹出多余乱子的……万一有一天你不在场,有人把脸拉下来,鼓动起来,事情说不得也会跟今日这样,一伙人借着一个领头的,哄哄然就把你卖了。」
阎庆几人面色皆变,只有王焯和贾越还能保持沉默。
张行想了一想,倒是无话可说:「确实如此,但那又何妨?而且,这跟我苦不苦
有什么关系?」
「苦就苦在‘那又何妨’?」魏玄定笑道。「我也是这次辛苦了一个秋日才知道
什么叫苦的……这个苦,不是做事的苦,而是你想要做事,做成事,就得受委屈,明明你什么私心都没有,下面却要嫌你,同僚却要疑你……一个秋收尚且如此,像你这般统揽全局,当着这么大摊子的家,又算什么?」
说到此处,魏道士以手指向身前散在院中的几案,似笑非笑:「就好像这喝酒的事情一样,知道的自然知道往后几年可能会缺粮,所以要尽量省粮食,所以你之前才在秋收后明令禁止酿酒,只许外买,而且只能从梁郡、汲郡买。可一个个的江湖豪杰,哪里懂这个?都还以为你是要拿这个独家生意收买王五郎和徐大郎呢!便是懂得,也不愿意信,因为口干,民间也是骂声一片。」
王五郎尴尬一时,便欲言语,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禁酒这个确实是麻烦事,因为大家确实有这个嗜好品的追求,做这事就是准备好挨骂的.」张行有一说一。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跟‘那又何妨’一样。」魏玄定更加摇头不停。「你
压着大家伙,大家伙哪个心里不嫌?偏偏你自家还晓得他们嫌你,知道他们可能会背弃你,却宛若寻常事一般……张龙头,你这般年轻,却这般老成,到底撑得住吗?」
张行怔了征,反问回来:「什么意思?撑不住又如何?」
「我不是担心你哪天会疯,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有朝一日自己先烦了,弃了大
家伙?」魏玄定目光炯炯来问,其余几人也都怔住。
「人做事都是有说法的,若只是剪除暴魏,那说句实话,弃了也就弃了,原本就准备弃的,因为暴魏是自家作死,躺着便可以等他塌了。但要是认真做事,那就要看本心了。」张行稍微醒悟过来,认真想了一想,便来做答。「有人做事是为了成大事,是为了留名成功,有人是为了报仇不顾一切,有人只是为了一时痛快……还有人,是觉得自己既然生而强横,便要扶持弱者,或者欺压他人;或者穷惯了、饿怕了,凡事求个安全感,要掌权、要求财……所以,这事很简单,只要问问我做事的根本目的是什么,便晓得了。」
「那」
「你觉得我的目的是什么?」张行抢先替对方问了出来。「做皇帝吗?还是成至
尊?又或者天生想掌控局面?」
「是想成什么大事吧?」魏玄定笑了笑。「有至尊的榜样,做皇帝、成至尊,估
计都是顺带的……而且我也不是没见过你们这种人,什么一统四海了,什么三辉代四御了,什么想要重新填海铺地了你不也强着帮内去让所有孩子一起筑基吗?必然是有大志向的!」
贾越抬起头来,和其他人一样盯住了张行。
「差不多吧。」张行搀起袖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不说透。「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有点大志气,确实想做点超脱凡俗的功业,将来得名得利」
魏玄定当即来笑。
「而我既然想成大事,又如何会主动弃了人?须知做大事总要以人为本的。」张
行将酒一饮而尽,扬声来做回应。「有些人私心过重,贪图安乐,觉得苦,觉得累,便弃了我,人之常情,我不怨,说不得还要检讨,是不是的确太苛刻了,没能掌握人心;但要说我主动弃人,委实想象不到,最多是他们对其他事物有所贪恋,待我要转弯的时候不愿意跟上来罢了;更重要的是,只要人自己没坏掉,还是个堂堂正正的,再相逢时还愿意跟上来,那便是之前一时落后了,也能再跟上的。」
「是这个道理。」魏玄定立即点头,再无多余表情,好像只是象征性问问一样。
王叔勇等人,却有些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