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士道:“主家就是这么想的。”
康国文武人均写的一手好检讨,其中又以喜欢“吾日三省吾身”的主上最为积极。就算一年到头没有天灾,过年都要下个“罪己诏”反省一下今年为何没达成各种稀奇古怪的指标,例如人均穿衣、人均吃用、人均住宅……他一度怀疑人才不来是因为太卷。
一个人卷能当个励志热血的热闹瞧。
一群人疯狂卷就是社畜地狱。
崔止:“……是吗?”
哦,他不信。
不仅不信还要阴阳怪气一句:“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真正的完人果然都是新起之秀,便是什么甜言蜜语都能说的。”
没得手的时候说的比唱得好听。
一旦得手就开始暴露真实面貌了。
文士想了想自家那位主上,掐指一算主上都出道半生应该算不上“新起之秀”了,不过这些话没必要跟一个陌生人辩解。他的沉默落在崔止耳中就成了某种不可说心虚。
不多时,又听文士口中低喘。
崔止侧目看去,只见文士那张俊秀面庞一片煞白,几乎看不到血色,失去光泽的唇瓣显现出清晰唇纹,竟有几分孱弱之态。他微微蹙起了眉头,以为文士身上生了隐疾。
心里想着要不要避开免得被栽赃,嘴上仍要虚情假意两句:“先生是身体不适?”
天可怜见,自己什么都没做。
此人是想栽赃嫁祸自己?
文士揉着心口位置,眉头难以施展。
声音喑哑,他眸子不知何时盈满水雾:“不知何故,一到此地便觉身上不痛快。”
随着剧痛加深,手中刀扇脱力坠地。
崔止往侧后方退了一半步,警戒四下并未发现端倪,他道:“崔某一生坦荡,不屑干那暗箭伤人之事,先生心疾与崔某毫无干系。”
文士扯了扯嘴角。
撇清倒是撇得挺快。
“崔郎磊落,某信得过。”他一连做了数个深呼吸,弯腰捡起脱手的刀扇,借着崔止看不到的角度将几乎失控的泪意憋回,强装无事道,“冒昧一问,令岳因何身故?”
既是上香吊唁,自然要了解一下基本情况。免得等会儿进了灵堂跟死者晚辈寒暄,不慎说错话冒犯主家。崔止也懂这些人情,并未觉得文士问询僭越:“被歹人所害。”
区区五个字就让文士闭麦了。
他担心继续追问下去,人家再告诉他歹人是永生教徒,那就尴尬了,他还不被恼羞成怒的家属打出灵堂?他含糊感慨:“千灾百难,民生多哀,斯人已逝,崔郎节哀。”
不说还好,一说也勾起崔止哀伤。
崔止是标准的世家大族子弟,从出生开始就由三四个乳娘照料,记忆中的母亲对他总是冷淡,满心满眼都是丈夫如何、家族如何、庶务如何、崔止学业天赋如何,极少注意力是真正分给崔止整个人的。母子俩有心亲近彼此,中间总带着一道看不见的隔阂。
待长大,他对母亲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母亲也从不与他谈心,更别说开导。
但是,岳母不同。
他在对方身上感受到寻常人家母子间的温情,没那么多冰冷疏远的规矩,也没那么多令人皱眉的利益权衡,仅仅是一个母亲跟一个儿子。她的开解或许不能解决实质上的麻烦,却能让崔止见缝插针缓一口气,不至于崩断。
崔止回过神,眼眶已经湿润。
叹气擦去泪意:“失态,让先生见笑。”
反正对方也不认识自己真实身份,当面垂泪也没那么丢人。崔止已经能看到视线尽头的清水庵,引文士入内去停灵的侧殿。文士在门口借着引下来的山泉水净手,从崔止手中接过三支香。灵堂简陋,正中孤零零停着一口不大棺材,此地也无人守着哭灵……
崔止看他视线就猜到他在找谁,解释道:“岳母生前是这间庵堂的住持,收留不少无家可归的妇孺和被遗弃的女婴,大灾之后又接纳患病难民,大多都安排在更空阔的后院。庵中米粮见底,山妻应该是去安抚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