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里就他一个人,平日来往的亲朋大多有自己的家庭照顾,大过年都陪着家人,哪里顾得上他这个老头子?褚杰识趣,过年不会来打搅他;魏寿忙着跟金蕊小别胜新婚,还要关心膝下子女的教育婚配问题;学生林风和屠荣两个,前者要操劳府上老人老年生活,代表林氏跟各家人情往来,屠荣回乡祭祖扫墓……估计他们都要等年后再来给他拜年。
褚曜也不是觉得日子冷清寂寞了……
纯粹是没地方让他走访,唯有办公上值。
沈棠看着旁边都已经凉透的夜宵,道:“无事也不能拿工作来打发时间,无晦可以报个年节旅游团,到处逛逛……打了这么多年仗,也是时候松快松快,享受一番了。”
褚曜对此不感兴趣。
随便找了话题将其岔开。
“主上怎么这个点还不睡?”沈棠刚出现的时候,褚曜敏锐发现她似乎有点心事,便问,“可是还在操心国事,筹谋来年的事宜?”
沈棠尴尬轻咳两声。
含糊道:“也不是国事。”
褚曜了然:“那就是私事了?”
沈棠的反应证明了他的猜测。
褚曜开心不起来,他与主上相识十余载,何时见她为私事烦心至此?脑中瞬间警铃大作,旁敲侧击询问困扰沈棠的私事是什么。
“……曜或许能为主上解惑。”
沈棠没明说,只是问了个奇怪问题。
“无晦啊,你说朝生暮死是什么意思?”
“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而暮死,而尽其乐。”褚曜一边回答,一边猜测主上问这个问题的初衷,“仅从字面意思理解就是昼出而生,夜至而亡,生命短暂。”
沈棠喃喃道:“是这样吗……”
褚曜看着有些反常的主上,心中担忧。
沈棠对上他关切的眸,笑着安抚:“……我无事,只是刚刚做了个古怪的梦,受梦境事物干扰,心境有些不平……过一会儿就好。”
倘若那只是一个杜撰的神话故事,沈棠当然可以一笑了之,可偏偏这些前尘旧事与自己似有千丝万缕关系……不,或许就是曾经发生过的。哪怕理智告诉沈棠,这些屁事儿跟她没有一毛钱关系,至少跟“沈幼梨”无关!
有关的是没有“沈幼梨”记忆的“自己”。
她根本不用在意!
越是如此告诉自己,情绪越受影响。
前所未有的“孤独”感觉弥漫她的心头——这种情绪对于她而言应该是很陌生的,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她身边总有能全心全意信赖的人,孤独跟沈幼梨应该绝缘。沈棠怀疑这种情绪不是源于她自身,而是源于梦境中的青衣女子。被寂寞纠缠的人似乎是她。
褚曜道:“梦境都是反的。”
这个宽慰相当没有说服力。
沈棠揉着额角,看着朦胧烛火中的灰发青年:“我也希望它是反的……无晦——”
“主上?”
“你会一直在吗?”
褚曜脸色蓦地一变,想不通主上为何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今日的主上太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棠似乎没看到他的脸色,继续喃喃道:“百年,千年,万年之后,你还在吗?”
褚曜:“……”
他哭笑不得:“主上,曜能伴您百年,文心文士若无意外,百年寿元应该不在话下,但是千年万年……这实在有些为难曜了。”
“人,不能活这么久。”
他一说完,沈棠蓦地微红了眼眶。
她道:“若我能呢?假如呢?”
那个梦境仿佛打开某个隐秘缺口,不属于沈棠的强烈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裹在身上的温暖氅衣也无法驱散那股排山倒海一般的阴寒,她极力想用理智跟这股情绪对抗。
褚曜半跪在沈棠面前。
眸色认真凝视着沈棠道:“于天下万民或许是好事,只是那样难免会苦了主上。”
主上必能带来永恒的和平与宁静。
沈棠固执问道:“我问,你呢?”
褚曜道:“曜生生世世享主上恩德,必会生生世世,努力走到您身边伴着您……”
他说完就发现沈棠面色痛苦地捂着额头。
点点泪意从眼角沁出。
这一幕差点儿将褚曜吓出来个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