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不可能。
士兵往往只认识自己的长官。
例如小卒听命伍长,伍长认各自的什长,什长认各自的百夫长。说得通俗一些,平日来了啥任务,百夫长只跟什长对接,不管什长如何与伍长对接,更不会越过什长与伍长对接。伍长对什长心服口服,但未必服气什长。
赵奉作为一军统帅,自然也如此。
因此他平日再怎么爱兵如子,也不可能与所有小卒、伍长、什长、百夫长相熟的。
与其直接给赵奉施压,倒不如放大这些人心中的不满和嫉妒,借助他们给赵奉施压。哪怕赵奉仍旧不肯出阵,己方目的也达到了。
算盘是不错的,奈何第一步就跪了。
因为顾池还在河尹大营静养。
顾池看着又清瘦了不少。
新做的狐氅毛茸茸的,披在身上,他整个人都像是陷了进去,顾池垂下眼睑,好一个温和无害又弱不禁风的孱弱书生。唯有直面他的人才会知道,他哪里温和无害孱弱?
【咳咳咳——都处理了。】
顾池虚弱摆摆手。
还未来得及发挥作用的暗线已经伏法。
【等等——】十几号人还被没带出多远,顾池又轻声开口,【拖远一点杀,别让血腥味冲到我这柔弱病人,咳咳,闻不得……】
君子远庖厨也是这个道理,不能看到活物被宰杀的过程,以免心生不必要的仁慈。
这一日,顾池柔柔弱弱地逛了一回军营。
营中新募兵卒悄无声息消失几十号人。
顾池裹紧了狐氅,眉眼噙着忧愁。
【病患静养需要一个安静环境。】
对面的崔孝转动手中刀扇的扇柄,不假思索便落下一子,笑道:【御史所居营帐已是大营最僻静的地方了,这还不够安静?】
顾池叹道:【地方安静,但人心不静。】
崔孝很特殊,名义上是监察御史,隶属于顾池的御史台,但握在手中的实权跟御史台二把手的御史中丞也差不多。他的文士之道能降低自身存在感,而顾池擅读人心声。
除了沈棠,顾池是第二号能注意到他的。
康国建立这些年,一直都是顾池稳居朝中统率御史台,崔孝在外督查地方,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算得上是双剑合璧。技能效果就是开朝以来几次血洗大案都跟这俩有关。
顾池苏醒后本该启程返回王都凤雒,碍于河尹战事和自身情况,不得不留下来。凤雒那边有秦礼坐镇,又有极少出手的寥嘉辅助,没什么大情况,就是死了好几批人……
基本都是北漠、高国和西南的眼线。
惹谁不好去招惹寥嘉。
只要人有**便会被他摆弄。
这一点,连自家主上都难逃魔爪。
崔孝与顾池一边下棋打发时间,一边闲聊局势,帐内空气静谧,一派岁月静好。
他们是享受了,但高国主将心情很不妙。屋漏偏逢连夜雨,坏事是一桩接着一桩。
先是计划泄密,暗线伏诛。
后是国主吴贤决意亲征。
吴贤若亲征,第一个问责的就是自己,哪怕只是几句无关痛痒的问询,但之于他而言也是让人看笑话。再加上一开始进攻偷袭河尹的命令是伪造的,而他作为主将却毫无察觉,一丝不苟执行了,吴贤心中怕是存着疙瘩。
原本想着攻下河尹将功折罪。
如今却是泡汤了。
亲征并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履行,高国这次打算全面开战,紧锣密鼓筹措军粮、招募兵马,前期准备工作就需要不短时间。吴贤又借着国丧这面大旗,无形中加快了步伐。
顾池道:【据闻吴昭德出征那日,亲至王后陵寝,与发妻亲子道别,引动天地降下红鸾泣泪、喜鹊悲啼的异象,见者无不动容,感慨他们夫妻情深,说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节骨眼跟高国开战的咱们,坏得烂肠子。】
崔孝抿了抿唇:【惯会做戏。】
顾池笑道:【我倒觉得,这是一出不错的戏码。世人从来喜乐厌悲,更乐意看到一个中年丧妻丧子但情深不悔、有情有义的男子,而不是一个刻薄寡恩的老男人。云散高唐、镜破钗分这种悲剧,远不如皆大欢喜来得讨人欢喜。更何况,死人可不会说话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