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
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河湟大地上,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抢耕抢种。
两个儿子在前边打仗,老父亲刘向禹在后边张榜安民,带西宁生员攒里并甲接收土地,规划新一年的粮食耕种。
其实张榜没啥用,能看懂榜文的百姓和往东逃难的百姓高度重合,没往东跑的,就算能看懂榜文也不在乎写的是啥。
无非换个地主呗,老百姓心说我他妈连逃难的盘缠都没有,给谁种地不是种呢?
但情形跟他们想的还真不一样。
元帅府的军队往东一开,后边就有来自西宁的乡官进驻地方,这帮乡官上任非常简陋,没有官袍、没有印信,只有一张委任状。。
一般是每个村庄来仨人。
一個陕北口音的老兵是持委任状的乡官、一个会说汉话的西番青年做随从、一个只能听懂但磕磕巴巴说不清汉话的鞑子当跑腿。
问问当地有多少户口、多少田亩,每二百人,就从当地过不了日子的穷苦青年里招个管饭的民壮,然后开展工作,清查田亩、人口,完成统计。
名义上,乡官都是西宁府衙派出的生员,但地方百姓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些生员不太正经……说认字吧,认字;说识数吧,识数;但就是没啥文化,也没有官员的贵气,像农民超过生员,像士兵超过农民。
西宁哪儿有那么多正经生员啊,别说秀才了,秀才都得在西宁当老师,在刘向禹身边留用的也不过以童生居多。
驻扎地方的都是元帅府最能拿出手的钻天峁书院毕业生。
其中成绩优异的,还是早年以禹字营百总入西宁府学深造两年的高学历人才。
这些人确实都没啥文化,能听说读写的都是常用词汇,基本上只对绘图测算、营阵算数、军法条例、兵器调配、辎重运筹这些专业的东西有所涉猎。
但他们都有相同的经历,在延安府有非常不幸的贫穷出身,席卷天地的旱灾里刘狮子是唯一一根可以捉住的救命稻草。
他们以孱弱之躯向武装到屁眼的官军发出挑战,经历磨难与牺牲,他们活了下来,得到救命的粮食与读书识字的机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农民军军官。
每个人都有管理十二名、六十名甚至更多士兵的经验,有些人在战场上受过无法复原的伤害,有些人已年过四旬不再适合走上战场。
最终,他们带着刘老爷的嘱托,用饱满的热情和无限的忠诚,怀揣委任状站在另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为有生之年重回故土而战。
刘承运从囊谦日夜兼程赶回,因为被大雪封路耽搁了行程,来不及在西宁休息,就直接投入新的工作中。
他一路跑到战斗刚刚结束的马场城,在土司军阻拦彻底失败之后,这里成了刘承宗的辎重大营,刘向禹在这边一面为前线调配物资,一面管理新接收的土地。
承运回来的消息令刘老爷大喜过望。
每个人擅长的地方不一样,刘向禹管人非常在行,但官员出身让他很难设身处地从百姓的角度思虑问题,接收地盘对他来说非常容易,但照二儿子的想法去改变这片土地的生产方式,就有些无从下手。
所以刘向禹的选择是先把路铺好,在各地派出元帅府的乡官,摸清田亩人口和各地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确保命令能在二百里谷地畅通无阻的传达到每个村庄。
正好此时承运过来,这是家里精细管事的人才,刘向禹正好腾出手来,把一群老弱妇孺好生送往西宁。
这些老弱妇孺是临洮总兵官王承恩的母亲妻儿、甘肃参将柴时华、陕西都司田应龙的家人等,都被送去西宁,差人小心看护精细照料。
在承运眼中,河湟的事其实要比康宁府简单的多,至少这里的百姓能听懂他在说啥,他也能听懂别人在说啥。
在马场城看了各乡交上来的田亩人口,旋即赶往河嘴同刘狮子见面。
刘承宗在河嘴痘庄已停留半月之久,承运沿途就看见一个个被哨卡环绕的村庄,还有村中暂住的番兵。
他从刘向禹那知道东边闹了天花,更知道元帅府的马兵主将杨耀要在河嘴客串痘医。
不过当他靠近河嘴,看见的情况却并不像是要给百姓接种人痘,恰恰相反,整个河嘴似乎成了一座庞大的大工地。
湟水环绕的滩地有十几里长,但宽度不过在四到六里之间,却有数以万计的蒙古兵往来运送土石、挖掘壕沟,甚至还在河湾桥头修起两座百步见方的土堡台基。
承运看着这架势,挠挠脑袋,心说二哥这是要在河嘴修堡垒要塞?
然后他就见到了遛猴子的杨耀。
是真的在遛猴子,不知道是从哪儿弄了只猕猴,拴着绳在北边山台溜达,远远见到承运还扬着胳膊打招呼呢,指着山上台地远远道:“承运,大帅在山台上,你上去就见了。”
刘承运压下心头疑惑,牵马上了台地,没过多久就在台地边缘看到正端望远镜俯瞰整个河嘴的刘承宗,赶忙让周围警戒的护兵通报。
却不料刘承宗根本不让他靠近,只是远远道:“你别过来,我出痘了,到那边帐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