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穿赤色、蓝色的边军铠甲,有些是棉布面在外的暗甲、有些是甲片在外的明甲。
每个人都骑着驴或骡子,牵着战马或大骡,头戴四瓣钵胄顶着高高的盔枪,缓慢而整齐地在河谷两岸铺开,列队驱赶庄户,向前推进。
单看阵势,清楚地在林蔚心中留下先入为主的印信——这是一支军队。
他们兵力虽少,却因一人双骑而把宽度铺得很开,而且编制非常清楚。
每隔三人便有一骑举着长矛,矛上挂赤色三角小旗一面。
百余人组成的马队有二十五杆三角小旗矛,五杆三角大旗矛,旗上均未写字,前队之后有数骑聚在一处,有人举一面白旗,旗上绘扛矛骑将。
林蔚认得,那是四方元帅旗。
西方马元帅,白如雪。
他急忙用目光在河谷间搜寻。
很快,就在河对岸的山峁上发现滚滚烟尘,同样旗帜、同样的编制,一支马队在山峁上列队,俱为蓝旗,中间一面蓝旗上绘持狼牙棒的骑将。
东方温元帅,青如靛。
还有!
自己身后的山梁,也兴起烟尘,一支举黑旗的马队穿过矿山,快速向西北行去,他们举的大旗是是黑底白画,画上将领骑虎持鞭。
北方赵元帅,黑如铁。
紧随其后,另一支举赤旗的马队在山梁停驻,马兵勒住战马驴骡,几名将官模样的汉子俯视牧地王庄,他们身后赤旗上绘大刀骑将。
南方关元帅,赤如血。
四支马队兵分四处,在王庄混乱来不及做出丝毫反应之时,便在四方将河谷拢住,最西面的河畔,才有另一支黄旗马队才姗姗来迟。
旗上绘单鞭步将,是中方王灵官。
旗下骡子军比四方马队更多,分做两队,一队各扛火器,骡背俱载火炮。
另一队足有二百余,俱骑战马牵拽驴骡,簇拥一面极精细的红底黄边刘字大旗。
林蔚看呆了,眼神茫然看着五支马队将王庄包围,却没有丝毫动作。
自从在西北四处大乱的局势中被打发到安塞看管王庄,他想过无数次遇到贼人的情景。
甚至还真遇到了一次,数百人衣不蔽体,各各饿得腹部鼓胀,持棍棒农具,自安塞方向朝杏子河谷地涌来。
那时王庄还未修起山堡,只在河谷东官庄修出十二间垒石宅院。
庄户人家各持轻弓连弩据守石宅,七八箭下去,就能吓得贼人退出射程。
围了两日,被弓弩射死、枪矛扎死十一人,饿死撑死四十余人,上百人跑了散了。
最后林蔚被贼人攻庄的恐惧尽失,派人在其中挑出百十个没吃过观音土、还有活路的,在东官庄寻了片地租种,搭设粥厂,安排他们挖石采草。
正因这份经历,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怕贼人。
当时不怕,如今在东西南北四官庄修出大片垒石宅院,山上的石堡再有月余也将修好,更不怕贼人了。
但……但眼下这些包围王庄的,林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说是军队,他生在宁夏中卫,就没见过哪个军队最小编制是四个人的。
何况官军编制都是三马七步,能一人双马甚至三马要花费大量时间在军队、地方的马户中抽调战马。
在他的印象里,站着不动都能饿死人的贼团,贼首有头大骡子骑就不错了。
他们说是贼人肯定没跑,可是……谁敢管这样的队伍叫贼人?
也就在红底黄边的刘字大旗之后,三四百个棉衣赤手列队站住的汉子,说是贼人精锐还行。
算上前边六面旗子六队人,这已经突破林蔚对贼人的想象力了。
到底是啥东西啊?
“林管事发什么愣,怎么办啊!”
仆役的催促中,林蔚勉强定住心神。
放眼望去,河谷里一片乱象,牛羊乱跑、驴马乱冲,还有那些曾经能持弓弩抵御贼人的庄客,如今各各撒腿就跑,却不知该往哪跑,只能向山里蒙头乱窜。
“对,快走,你们跟我集结庄户,只能先攻西面两队,若待四面合围,断无生机!”
说着,林蔚收起望远镜入怀,率领仆役按刀跑下土山。
就在他向东官庄奔跑时,刘营五哨,南北两侧的骡队自山道逶迤而下,东西两侧也向中间缓缓挤压。
他们俱是领了刘承宗的命令,意不在杀人,而在用严整军势压迫庄户的心理防线,致其崩溃投降。
实际上这一目的已经达到了。
东西两官庄坚固的垒石宅院是河谷最好的防守地带,但在马兵缓缓压迫之下,大多数人都放弃屋舍向内逃窜。
只有少数几人,站在房上持弓弩做负隅顽抗之状。
可是时代变了。
黄旗之下,营属炮哨的曹耀挥手,哨下炮兵自骡背解下虎蹲炮、涌珠炮。
五人一队提炮身、抱炮弹箱向前跑去,扎在屋舍外三十步,仗着长盾与满身铁甲视飞来箭矢如无物,有序地装填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