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亮。两人说话间向花市里看,那气派高台已然妆就,梅幽仙郁不遮恢宏;市心以竹筑辅以彩绸、花草临时隔挡,焕然净新,尽蔽了外间嘈杂噪乱。巡逻与妆饰的“伶人”不知何时减少了许多,不过东西入口处仍然把守严密,显然离启会时辰尚早。
“这个地方看似开阔,其实极为封闭。”宋然评议道,“依我看进去了想出来不大容易——你看那些竹台桌椅、妆饰屏风,其实是暗搭了一条曲弯通路,在座之人只能见自己身周,若事先不知通路全貌,很难立时脱身,若想往‘上’跑,却定又受制于花楼。倒是花楼上的人,对花市中一切人与事,都一目了然。”
“都说东水盟主是个平庸之人,如此看来竟是颇有心机。”沈凤鸣亦评议。
宋然笑了笑。“天亮了,先告辞。晚些相见。”
沈凤鸣与他拱手别过,待要与岳氏亦招个呼,岳氏却只看了他一眼,垂首随宋然转身去了。
他回身看向愈来愈明的花市——宋然说得不错,那些桌椅隔断之摆放并非随意,若能寻个高处俯瞰,解其全貌,想来大有用处。可问题在于——他仰面四顾——这花市当真是选得好地方,除了花楼,附近竟未有一处足够高的——能看得见全貌。
未几,就连入口处也被花架、盆栽、彩染围挡,视线遮蔽,越发看不见里面是何状貌。沈凤鸣退走里许,才找到一处合适平房,跃至瓦上稍许俯察。屋顶不高,隔得远了,天气亦不佳,实只能望见近处一点排布——甚或就连这点排布也很快被更多彩染遮盖了。那些仍在劳作的伶人抛动并不鲜艳的彩绸,一时间——沈凤鸣忽有种错觉——这个江南武林大会仿佛陷入了一种不真实的灰蒙蒙之中,好像——一只被封闭起来的蚕蛹。
晨风凝冻,花市附近却愈发熙闹。天光大亮之后,彩绸上原本若隐若现的东水盟标识也愈发清晰——与盟旗上相同,那标识是一枚插入水中的枪尖。于深色底上,枪尖与水皆是银线与白线交织而成之色;若是在浅色底上,则标识以灰线与黑线相织。
数十个身着建康府军巡服的兵士将闲杂人等更推至花市的火巷之外,隔了路栅,随后方声言宵禁解除,十来个伶人妆扮的男子就着狭窄巷道逐个查检请帖与人数,方肯放行,但各家之旗帜却不允带入花市之中。
沈凤鸣在火巷东头等到了与程方愈一道前来的夏琛。夏家庄不曾携带旗帜,但青龙教的旗帜在街市十分醒目,后首跟随着一批藉藉无头的群豪。闻听不允携旗帜入内,众人面上均各露出忿色,便看程方愈眼色待要发作,那为首查验的伶人只能向程方愈赔笑告罪道:“左使恕罪,这是东水盟此番大会规矩,今日前来与会门派不下百数,既是盟友,便无不依规而行,就是拓跋教主亲至,亦是如此,还望左使不要为难。”
他一张涂抹了黑白油彩的伶人面孔如今笑起来很是透出丝难言的奇诡,程方愈快速将他打量一番,面上亦露出一笑:“阁下言重了。盟主既然有所顾忌,我们将旗帜留下便是。青龙教还不至于定要依靠一二旗帜方得人辨识承认。”
那伶人头低得越发下,面上笑得亦越发开:“多谢左使。”
当下里程方愈留了两人在外看守旗帜杂物等,其余人随他入内,其后门派亦各自斟酌,拉帮结伙,无帖的借有帖的光,人多的占人少的份,大多还是吵吵嚷嚷沿火巷入了花市。
沈凤鸣也随着夏琛入了内。场中除东水盟外果然再无他人旗帜,倒很显得程方愈那句“定要依靠一二旗帜方得人辨识承认”颇具讽刺。各派桌席安排得十分细致,不过群雄哪里拘得那些小节——只除了少数座位无人敢动,其余的——讲究些的还将席牌穿递来去,交换以与熟人同席,不讲究的干脆凭喜好随便坐了,也无人追究。
夏琛很快寻到了自己位置——临安城诸家并无安排在一处,环视周遭只有方、郑二家的留座,至于“首富”孙复、“无双卫”卫矗,座席都较远。他不免眺望去,卫矗已经早早到了,正坐着不紧不慢地喝茶。他身边人并不多,但显见都是精锐——甚至长子卫槙亦来了此间——想来这悠闲之态亦不过是做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