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一番忙活,才来回禀程平,说是夏琰内伤似无大碍,只是外伤严重,失血过多以至脱力难继,如今在外,虽有些急用之药,但瞧这伤处狰狞,单以药压制不住,想必是要反复煎熬,结果是好是歹,一时还判断不出。
程平令将夏琰与朱雀俱抬上车,张庭见他坚决,只得从他,劝说留御医跟车,程平可往前车里与两妃同乘,否则——他堂堂仪王却与尸体同厢,岂非大大的不妥?程平却只摇了摇头,叫张庭催队伍快行,顾自攀上车去。
马车原本宽大舒适,可一具尸体,一个重伤之人,一名御医,程平只坐在角落,黯然不语。他倒不至于怀疑御医的医术,但想这徽州一地,最好的大夫当属自己的外祖父关老大夫。只可惜——关老大夫今日在青龙谷,而程平已深知——朱雀与夏琰的杀身之祸当然与青龙教有关,那个地方,他断不可能再送夏琰回去了。
人马上了官道。他想起去年差不多就是这个时节,朱雀就在去往临安的路上给自己疗治寒毒。经了这一载寒暑,他有时觉得自己的寒毒大概已经痊愈了,就连适才赏雪也未觉发寒。可此际他却觉得四肢冰冷,以至于,他将身体蜷起,蜷入身上这件华贵的裘衣,颤抖不止。
“我不知会这样……”泪从眼角滑向耳边,他不知是说与谁听,“我从没想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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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里外的江下,同一个难眠长夜。
天已沉黑,每个客栈大堂里依旧挤满了人,最漏风的酒肆也迟迟关张不得。“江南武林大会”前的最后一夜,竟是人人自危,不知到得明天早上,建康城里,又会传出谁人失踪的消息?
大概也只有沈凤鸣笃定今夜不会再有意外——因为那些意外的始作俑者,那个叫“三十”的杀手,今晚并没有杀人的心思。
不过关于今晚的预感仍然不佳。他深吸了口气,干燥的北风灌满鼻腔,将雪未雪的酸冷让他找回一些眼前的清醒——无论此刻他有多担心那个远在徽州的夏君黎,他能做的,亦只有为他在这危机四伏的金陵,保护好夏琛罢了。
“若我记得不错——马斯好像也是这一带出来的。”他开口道,“他不会与你一样——也是‘食月’的出身?”
三十站住了,看了他一看,“他不是。”
“那就是同乡——同乡的交情,可近可远。”沈凤鸣瞥着他。
三十不置可否。
“夏琰之前打听过你的下落,”沈凤鸣又道,“他对你们‘食月’很感兴趣。我与他说,我知道你在哪——其实也不过是上回听你那有几个小子说话,一个个的都像是这江下一带的口音——与马斯很有点相似,我总猜测……”
三十面上露出几丝不快,打断他:“那几个人,都不在‘食月’了。”
沈凤鸣有点吃惊:“什么意思?”
“让人听出了来历,又有什么资格留在‘食月’。”三十冷冷道。
“你这就不大对了吧——还不都是因为紧张你。”沈凤鸣道,“你难道不是该庆幸,他们还顾你的死活?按这么说——你更没资格留在‘食月’,要不是你发病落到我手里——他们也不至于开口说话,叫我听出端倪。”
“‘食月’同‘黑竹’不一样,我也不必与你解释。”三十只道。
“这话越发无情无义,好歹——‘食月’落魄无着的时候,黑竹还收留了你这么久。”沈凤鸣笑了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提醒你——马斯死了这么久了,过去的也都过去了,但是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夏琰只要这趟从青龙谷回去,一定很快会来找你,我不管曲重生予了你什么样的命令,你做事总还是留点余地,免得将一条通路,反走成了死路。”
三十轻轻嗤了一声。“我走什么路,还不消‘凤鸣’来费心。还是说——你其实——当真那么为夏琰着想?”
“我只是怕你抢了我的生意。”沈凤鸣笑道,“夏君超是我的生意,程方愈的性命我也想要,这两个人,劳你高抬贵手,明日都别动——也是为你好不是?作为交换——你们武林大会上若要玩别的把戏,我一概不插手。”
三十喟然:“好得很,我正嫌对付程方愈麻烦。那便有劳了。”
两个人没再多说什么,离开暗巷之后,便分道扬镳,各行其路。沈凤鸣走至客栈附近,两三个杂货郎挑着几乎卖空的担子,从一爿爿哄哄热闹的酒肆出来,虽冻得瑟缩着脖子却也心满意足。纵是这样的大府,遇着如此高朋满座的机会,也不是那么多。
这些灯火通明着的食坊店家,与那些志得意满的寻常百姓,总算令这黑暗无涯的深冬寒夜,还保留着一丝人的温度。可是——铅云低沉、波诡浪谲的建康,明日,又会比七百里外的那个地方,少一些算计与残忍吗?
沈凤鸣不知道。他推开门,绕过依旧嘈杂的客栈大堂,走向自己的客房。青龙教的旗帜已离开了,但夏琛还没休息——断裂了的两瓣玢玉,依旧扰乱着他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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