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奈登瞪着她,仿佛参与国宴时不慎提及了厕所。他难以忍受地别过头,企图躲避某种无形的羞辱。虽然情景不对,但丹尔菲恩差点笑出声。
「他们……他们有何异动?」奈登爵士咬着牙说道。
你竟来问我?丹尔菲恩真想开口呵斥。你才是代理城主啊。她简直不敢想象,没有安莎和霍普,她在冰地领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人们会称我为「耳聋眼瞎的诺恩」吧。算了,反正破碎之月上也没长眼睛耳朵,没甚区别。
但最终,她说的却是:「我们招待客人已经够久了,接下来会更久。极黑之夜时,即便是领主也供不起多余的嘴巴。既然这些无……神民们代替了克洛伊塔,也该负起宗主的责任来。比如说,大家迫在眉睫的粮食问题。」
「与神秘生物谈判?可……没人来找我们。」
是啊,若非丹尔菲恩提前闭锁威尼华兹的城门,把秩序联军拦在城墙外,秘密结社和联军官员们就都会找到我们头上来了。我还真想看看你有多受欢迎呢。
「恕我直言,大人。」奈登爵士急于与神秘生物撇清关系,对伯爵的轻蔑一无所觉。「猎魔运动、拜恩人和七支点……雪原上的战争终究是神秘领域的事,与凡人王国毫无瓜葛。尤其高塔封闭,伊士曼已是中立国。但若向拜恩提出要求……」
中立国。丹尔菲恩心想。跟冰地领面临的困境有何关系?难道我能代表伊士曼么?自打两年前,她下令封城搜寻狼人时,奈登爵士便有数不清的抱怨。他明确表示出对伯爵的诸多决策的不赞成,她也觉得这位亲戚愈发面目可憎。
但说到底,这只是家族内的矛盾。真正的威胁来自外部:七支点针对秘密结
社发起的猎魔运动。
事实上,战争并没打到威尼华兹,兰科斯特家族非常安全。双方在冰地领的雪原上交战,联军浩浩荡荡,恶魔游走偷袭,不知为何他们默契地绕开了威尼华兹,仿佛不想再令它蒙受灾难。
倘若这意味战争双方仅有的良心,这也是威尼华兹应得的。战争初期,丹尔菲恩还想过逃离领地,回到母亲的四叶领去。但公爵严词警告她,抛弃领地的伯爵也会失去领地,从此她将作为公爵之女嫁给某个贵族,再没有挑选的余地。「你会是伯爵夫人,而非伯爵。」特蕾西告诉她。
听起来似乎没差别。再怎么说,用于联姻的贵族小姐也好过尸体。况且谁在乎这该死的领地呢?一年到头,冰地领半年下雪、半年化雪,紧接着又是漫长的极黑之夜,大家重头再来一年。丹尔菲恩本就过着贵族小姐的生活,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自己,这样一来,找人嫁掉和死掉其实根本没区别……不,如果我真死了,想必特蕾西会在王国会议上极尽所能地称赞「第二位保卫领土而牺牲的领主」,这下死人再也无法反对她的安排了。
母亲回信的当天夜里,她没找任何人寻求安慰。丹尔菲恩·兰科斯特,冰地领伯爵,贝尔蒂的诺恩,想起自己在霜叶堡的童年。无数传说与歌谣,无数秘闻和故事,给了她英雄般的幻想,最终也教她认清了现实。我向心中的英雄祈求,他却说「我有更要紧的事」!
我们走着瞧。丹尔菲恩心想。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逃兵。
但不逃……在神秘支点和秘密结社面前,冰地领如同凡人一般孱弱,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见识过卡玛瑞娅后,丹尔菲恩也不敢再相信城墙。
好在她的子民们支持她——若说全天下有什么地方最想避开猎魔运动,那非威尼华兹不可。无论猎手还是恶魔,冰地领人都不欢迎,大家只信任领主。于是,丹尔菲恩要关闭侦测站,奈登爵士便听命行事,她要限制开城时间,守卫们便只在凌晨时分解开大门铁锁。她严格禁止集市提价,商人们竟也乖乖照做。原来「贝尔蒂的诺恩」带给我的也不只是坏处。
运气也站在她这边。联军解散后,奈登爵士预见将有无数神秘生物在雪原上流浪,建议她对来者一视同仁,统统拒之门外,或者干脆吊死了事。丹尔菲恩无法下定决心,但这些人直到现在也没能出现,更别提可能带来的混乱了。来到威尼华兹的外地人竟比猎魔战争前更少,她不禁由衷地感谢诸神。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丹尔菲恩就得知了威尼华兹安然无恙的原因。「根据冰地女巫的传承记载,威尼华兹在先民时期的位置与卡玛瑞娅重合。」安莎告诉她,「月之都卡玛瑞娅,她是阿兰沃王国的首都……同时也是黎明之战时期,邪龙入侵诺克斯的第一站。这里是地狱之门。」
丹尔菲恩如在梦中。邪龙。温瑟斯庞。黎明之战。原来威尼华兹发生过比灼影之年更惨痛的经历,原来冰地领就是地狱之门。真奇怪,人们干嘛不找「胜利者的诺恩」来做天命领主呢?她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告诉女巫安莎,这些只不过是故事。
在故事之外,冰地领既没有邪龙也没有救世主,只有我。
寒月之年的最后一个黑夜,猎魔运动的胜利者叩响了城门。丹尔菲恩开门迎接了他们,这次她采纳了奈登爵士的建议——当然只采纳了一半。无论秩序联军还是恶魔结社,兰科斯特家族一视同仁,奉为座上宾。丹尔菲恩以伯爵的身份向恶魔投降,承认拜恩是冰地领神秘意义上的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