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尔有些尴尬。「谢谢。我要怎么称呼你?」
「宁阿尹尔。我是拜恩国立医院的院长。绷带和消毒剂你可以随意取用,在柜子里。你能下床吧?」
「这很简单。」
话虽如此,他双脚着地时,仍能感到一阵阵来自四肢内的虚弱。也许它们能够有力量支撑身体,但尤利尔暂时指挥不来。他意识到自己的火种已微弱到影响行动的地步。这实在不妙。
宁阿尹尔眯起眼睛。「不如你还是回去趴着。」她用下巴一点。「或者坐在地上。听好了,小鬼,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在你身上浪费,别给我找麻烦。」
「我尽量配合。」尤利尔说。连这他都觉得手脚不听使唤。「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怀疑……」
「论取人性命,刀刃比绷带好使。我们没必要等你醒来再下手。」精灵医师叹了口气,「但也许你的谨慎是对的。危险无处不在,尤其是身在敌营的时候。」
「我更愿意想我是在同胞当中。」
「我们会为此心怀感激的。」宁阿尹尔点点头,「接下来我会加大剂量,让你好好睡上一觉。」
这可不行!「我睡了很久,精神得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距离你从王宫出来,两天。」
她提到王宫!她知道。这个念头电闪过脑海,尤利尔本能地绷起背,然而对应的部位根本不响应。我还真是任人宰割。
他的应激反应被宁阿尹尔看在眼里。「好吧,在误会解除前,我最好让你一个人待着。」医师宽容但坚决地抽回手,「是的。你一个人就行,是不是?有更重要的人等着我
去处理,且没法用神术治愈自己。」
「当然。」尤利尔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誓约之卷带给他分辨谎言和真相的力量,教他无需警惕他人的好意……本应如此。我生病了,疑神疑鬼的病。我敢说这病比我的手难治一百倍,起码圣水魔药帮不上忙。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请快去吧。」
精灵医师离开后,尤利尔脑子里还转着各种纷繁的念头。国王的死,人皮刺客,王宫秘境,以「夜焰」为筹码的交易,帕尔苏尔的声音……直到最后,他才有空仔细回忆宁阿尹尔的话。
她说她另有要事。她提到她是这间医院的院长,而且有机会了解王宫的内幕。此人显然不简单。拜恩经过这场动荡,无疑会增添更多伤患,其中最可能让宁阿尹尔院长亲自前去照料的人,答桉不言而喻。神术不是亡灵的药,这倒是没啥可说的。
尤利尔想到的是另一回事。
国王已死,不死者领主是否达成了目的?他如今是结社的首领了。王宫遭遇后,学徒只想离他远远的,这辈子都不碰面,但假如他死掉……….
……却有很多好人会因此丧命。这死去已久的亡灵竟与成千上万活人的性命挂钩,尤利尔感到很怪异。大多数人眼里,国王的命比成千上万的凡人更重要,我不是大多数人。然而事实证明,没有国王,无星之夜照常运转,没有不死者领主,守夜人就会先行崩溃,随即引起拜恩乃至整个结社的坍塌。他将许多凡人安置在沉沦位面,以应对未来可能发生在拜恩的战争。除了秘密结社,他也是加瓦什的统治者。
无可争议的是,拜恩需要他,即便他犯下恐怖的罪行。
人们创造的价值与其本身的德行是毫无关联的,尤利尔复杂地想。结社需要领导者,因此「国王」麦克亚当得到拥护,将「黄昏之幕」变成了「无星之夜」,奈笛亚和她的理想随之逝去。如今黑骑士不也是同理?这并非是依靠荣誉坐稳的位置。人们需要谁,谁便是救世主。
这么看来,无星之夜一定会支持黑骑士,尽管他杀死了国王。我的存活与否对他构不成威胁。尤利尔得到了现状的解释,略略放下心。
可说到底,不死者领主为什么要背叛国王,还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两败俱伤,又有什么好处?
……
精灵医师离开后许久,「答桉」推门而入。
但要看清它的真面目,我还得小心应付。尤利尔心想。「大人。」
「想问就问,你的时间不多了。」
他在吓唬我,学徒心想。然而即便认清了其中的恐吓意味,尤利尔仍然无法克制恐惧。当你的小命只在别人的一念之间,你也会恐惧的。说到底,活人怎能全然无畏呢?
只有死人才能。他隐约感受到奇异的力量徘回在这恶魔领主的周身,是之前在王宫似曾相识的气息。那石台。仪式。他身上有神灵的味道。
和神降有关。尤利尔只能想到这个。毕竟,能限制一位圣者的行动,依靠空境的神秘度可办不成。但破碎之月的仪式没成功呀,乔尹阻止了她。这里头一定有秘密。
……却不能在这时候问出口。虽然黑骑士并没动手,但若真相信他会有问必答,那可真是太蠢了。
「你的契约解除了,大人?」
「一刀两断。干得漂亮。」恶魔领主话中没有赞赏意味,只不过是叙述。
当时你可不是这副模样,尤利尔在肚子里想。国王死后,不死者领主似乎颇受震动。想来虽已有过背叛之举,但加起来也比不上最后的一锤定音。不过学徒不会傻到反驳他。
「我之前没有解约的本事,至少我自己从未发觉。」尤利尔问,「这是誓约之卷的力量吗?」
「它是七圣经
之一,你很清楚。诸神所遗留之物拥有特殊的力量,你的职业源自于它。」
果真如此。尤利尔只觉手指抽搐。我亲手斩断了国王与领主间的契约,哪怕不用圣经,只是我动手……「那把剑,它也有特别的能耐,是不是?你要我用它——呃。」他想起死而复生的「人皮」刺客,所有话顿时被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