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们本就身在画中。
画的主人认为它在燃烧,它就会燃烧。
于是克劳德在画中点起了能够将其烧毁的、真实的火焰,就像第一晚他仅仅是用画笔轻点,手中却飞出了活着的萤火虫,也如第二夜,那笔下流淌出绚烂的萤砂。
郁飞尘要的是照明之物,他却始终没有画出蜡烛或火把——离开副本的道路在第一夜就已经埋下。
火光笼罩了一切,热浪扑面而来。
“燃烧——黄昏在燃烧——我们举起了属于自己的火把——”
克劳德大笑着的身影湮没在火中,灼烧、焦黑、卷曲,灰烬四散。笑声远去的那一瞬,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画面陡然笼罩了他们所有人。
共振又来了。
梦幻般轻盈的共振里,被火灼烧的感受逐渐远去,呈现在郁飞尘眼前的还是那座辉冰石穹顶的神殿。
祭司们依旧在各自的位置上垂首站立。远处传来庄严又遥远的乐声。
而“祂”也还是在穹顶最上方,静默俯视着整个人世。
拉格伦大祭司背着手伫立在一幅巨大的、蒙着亚麻布的画板前。他的面容比上一次见到时又苍老深刻了一些,看来距他完成第二幅画又是许多年过去了。
在他的背后,是一位大学者打扮的人。那人的袍服十分庄重,似乎在神殿中也有极高的地位。在他身后,神殿学者和祭司们逐渐靠拢过来。足足几十人站成一方,与拉格伦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一幅画的时间,拉格伦大祭司居然沦落到了众叛亲离的境地。
“拉格伦,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到底得到了什么?”为首之人沉声说。
大祭司的语气从容不迫:“我知道了有一种意志凌驾于任何意志之上,我证明了世间存在真正的神明。”
“然后呢?你触碰到它了?你能使用它了?这么多年了,它就在那里,还是在那里。天空和地面没有任何变化。你耗尽了神殿的一切,只碰到水中的倒影。”Μ.
“曾经,我们只能等待着能看到祂的浮光掠影。这一次,祂的目光却因为我们停留。祂会聆听我的告解,倾听我的愿望。我问祂怎样看待我。祂说,祂觉得我们是朋友。”大祭司平静道。
那人讥讽地笑了一声。
“是,祂聆听你。但当你询问它世界运行的规律,它就会缄口不言。当你想请它展示意志如何统治着力量,它仿佛从未听到这句话。当你请它帮忙解决我们遇到的困境,它说什么?它说‘抱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拉格伦抬头看向穹顶最上方的存在,他的目光平静里带有爱慕。深刻的虔诚中,却又有父亲看向孩子那样的爱怜。
“祂的确不明白。因为祂至高的存在本就不是为了理解人世的语言。我们与祂的意念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你能走入一只昆虫的内心世界么?永远不能。”
“你!”那人按捺住怒意,“问题就在这里!拉格伦,它确实至高无上,但离我们实在太远。有时,我们甚至会怀疑它是否真有统治万物的能力!要我说,它只是世界底层的一种真理,一种规律——它真的能干预现世吗?”
“为何妄想祂会遵循我们的愿望来干预现世?”拉格伦说,“我们的世界在祂眼中只是一片转瞬即逝的幻影。”
“哈,你对它了解得真是很清楚。看来你从内心深处也同意这件事:它的存在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停下吧,大祭司。回到正确的道路来。我们所有人都在这里——这是我们共同的要求。”
拉格伦平静地微笑着。
他说:“可惜,你们说得太晚了。我的画已经完成。”
亚麻布被扯落。
极度抽象的巨幅画作赫然现出它辉煌的、血与火交织的面容。
——那是完完全全的离经叛道,不符合一切作画的准则,不符合人认知世界的一切方式,却又已经自成一体。
如同一次堂皇的宣战。
神殿中一时寂静。
没有人看懂这幅画。可所有人都感到一股磅礴的力量要自画面上喷薄而出。旧的规则在新的规则下支离破碎,不可知的未来正自天际降临,将白昼的碎片焚烧殆尽。
“你……”
“自诩为真理最虔诚的追求者,却又在见到真理时,因为太过遥远的距离而止步。真是懦弱又平庸的选择。这幅画就是我对你们的回答。如果三百年之内能有人读懂它,我将感到发自灵魂的欣慰,那意味着我们的神殿还没有堕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说话的同时,宏大的力量以拉格伦的身体为中央一波一波涌起,那奇异的节律震动着大地,上达无尽的天空,仿佛在述说什么衷心的请求。
远处,庄严的圣歌吟唱声陡然大了起来,应和着他身上的力量。
拉格伦的白袍在不知何处而来的风中猎猎作响,他伸手向遥不可及的辉冰石天穹:“如果现世中的我们,注定无法与祂进行真正的沟通……”
“那,就让祂到我们的世界中来吧!”
“到我的……画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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