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了郁飞尘的目光,他侧过来。总是安静的琉璃般的绿眼瞳里,空茫茫一片。那是郁飞尘此前从未在他眼里见过的神色——茫然的神色。
过了足有五六秒,那种神色才从安菲眼中散去。
“好了,都休息吧。”他平静说,“明天作画的时候,记得拉格伦大祭司现在的情绪。”
克拉罗斯按住了墨菲的手腕,墨菲最终没说什么。
“小美人,小美人。”海伦瑟欢快地蠕动着自己,让方块四的身体陷进去,并把他摆成一个看来就会很舒服的睡姿。
周围安静下来,萤火虫依旧飞舞着,没有了其他的声响。但郁飞尘知道安菲没有睡。
过许久,他听见安菲小声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若即若离的垂问。仿佛不是要听他问,而是想要自己说。
郁飞尘把他的手指放在自己手心。
“如果你想说的话。”
“想问什么?”
手指收拢,将安菲的指节握在自己手里,郁飞尘说:“你了解神殿。今天看到的,是你曾经知道的吗?”
纤细的手指在掌中不安地蜷了一下。
安菲缓缓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很久远的时候,他们确实在辉冰石中观照世间的力量,寻找使用它们的方式。”
“他们说,意志可以通过锻炼来变得强大,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依然如同天堑。有的人意志孱弱,无法掌控力量,有的人生来意志强韧,能够成为力量的操纵者。学者和祭司们就是这样一类人,神殿代代以来不停吸纳和寻找这些人。”
“既然有那些意志强韧,能够操纵强大力量的人。偶然之间,也会有意志极为特殊之人,能掌控世上几乎一切力量,不感到吃力,不是吗?”
“我是那种人。所以,他们在我年纪很小时就找到了我,教导我,称我为主人。此后我在神殿里长大,等到我学会了那些应学会的知识,我就要去履行我的使命,就是这样。”
“这是他们曾告诉我的。”安菲闭上眼睛,似乎按捺着什么呼之欲出的情绪,“至于他们现在又想告诉我什么——我就在这里等着。”
等谎言中显出真相,等真相里指向虚妄。
“到那时候,我就会知道,藏在永夜里的几万个纪元,我的故乡到底锻造出了一柄怎样的箭矢来刺向我的心脏。”
声音由冷漠逐渐温柔,其内容却更加令人心惊。
“毕竟,很多年前我就是这样……”
一直在听的墨菲抓住了克拉罗斯的手腕。
海伦瑟似乎漠不关心地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身体却轻微蠕动,不经意间掩住了方块四的双耳。
“成年礼的那一天,抚养我长大的老祭司送我一把装饰用的长弓。后来,我就是用这把弓射出了一箭,穿透了他的心脏。”
“世上很少有那么好的弓箭了。我一直留着它,重锻一次后交给了墨菲。墨菲的本源和它很适配,就有了真理之箭。”
“所以,小郁你看。命运回环往复,总是这样。”
“好像……说多了。”
他看向无尽深浓的黑暗。
“我背叛圣山那天,也是在太阳将要落山之时。”
郁飞尘握紧他的手。一种近乎禁锢的力道,能感受到指尖血液随心跳产生的细微的颤动。仿佛不握得这样紧,这个人就会往黑暗中坠去。
安菲声音渐轻,像是梦中低语。
“你知道那一天,我来到了世界的尽头,看到整个世界从边缘向深渊中崩塌陨落。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永夜。”
“然后,我回去了。”
那一天,乌云从半边天空涌上,但另外一边仍是烈日当空。他踏上圣山的阶梯时,两旁列队的骑士都沉默地注视着他。环绕在圣山之上的,是异样的静默、异样的肃杀。
他记得那一天,自己的影子在雪白的台阶上拖了很长。
安息日后,花期已过,空气中,再也没有永眠花若即若离的芬芳。
最大的主殿中。神殿祭司分坐两旁,抚养他长大的老祭司在右侧首位,中央的巨大辉冰石里燃烧着多色的力量火焰,那是神殿多年来掌控的最高等力量的融合。
他对着他们。
老祭司的声音似乎从很远处传来,在殿堂中回荡:“你回来了。去到了哪里?”
——“去到我能去的最远。”
“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
“我看到我们的国度的边缘向一座无尽的深渊掉落,看到我的子民被卷入一无所有的黑夜。我看到整个世界发生着不可阻挡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