翦商传 楔子(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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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溪谷少人民,雨雪何霏霏。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

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

这首曹操所作的《苦寒行》,讲述的是他在太行山中行军的经历。太行山脉位于中原腹地,北起燕代之间,南抵黄河北岸,群山连绵八百余里,其间尽多悬崖峭壁、遍布深谷沟壑,尤以“道阻难行”著称。纵使曹操这样的大豪杰,面对太行山中的羊肠小道,也只能发出“车轮为之摧”的兴叹。后来北宋年间出了一位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奇人,名叫沈括。在他的著作《梦溪笔谈》中,记录下太行山“山崖之间,往往衔螺蚌壳及石子如鸟卵者,横亘石壁如带”,便说“此乃昔之海滨”。可想而知,这八百里太行山正是沧海变桑田的鲜活写照。

今天所讲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太行山,但比之魏晋时期,还要早一千多年。当时的中原地区,是由大大小小的诸侯统治,总数据说在八百镇以上。只是这八百诸侯都同尊一个天下共主,那便是被时人称作“大邑商”的商族。

在太行山南麓,有一个叫做“轵邑”的地方,也就是今天的河南济源一带。轵邑位于太行山与王屋山的交界处,是扼守轵关陉的险要之地。作为“太行八陉”中最南端的一陉,轵关陉是太行山东西交通最为重要的一条道路。在轵邑的西北方十余里处,有一座商军的营寨坐落于群山之间,把守着轵关陉的出口。营寨内道路纵横,数百个军帐排列得十分规整。随处可见的白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每面旗帜上均绣着一只黑鸟,随风飘荡的样子仿佛振翅欲飞一般。

此时日已西沉,加上天空中阴云密布,一幅山雨欲来的景象,谷中伸手不见五指。好在营寨各处都有松明火盆,负责警戒巡逻的士卒尚能看得清道路。

在营寨的东首树着一杆大旗,以象牙为饰,是为牙旗。牙旗下的一座帐篷格外高大,正是一军主帅所居之牙帐。此时方当初春时节,所谓春寒料峭,冷风中裹挟着一股湿气,正在巡弋的士卒们都缩头袖手,很是难受。可在这牙帐之中却似阳春三月一般,原来帐内正中放置着一个炭火盆,盆内燃着的木炭时明时暗,热气不断蒸腾而上。

营帐的地上铺着皮毡,在靠近火盆处摆着一张案几,案上有一盘切好的羊肉、一只烤鸡、一个盛酒的铜卣和一支舀酒用的长杓。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正据案而坐,手中端着铜爵。他仰起头将爵中的酒饮尽,醉眼朦胧地斜睨着跪在案旁的两名女子。

这两名女子都低着头,垂下的长发令人看不清她们的相貌,可身上所穿的衣物破旧而单薄,却遮挡不住身体的曲线。那饮酒男子看得燥热起来,忍不住放下酒爵,双手一搓,咧嘴笑道:“想不到这两个村妇身材倒好!把头抬起来让我瞧瞧!”

其中一女闻言,将头稍稍仰起,看得出是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少妇,虽然称不上如何美貌,将就也能看得过去。而另一名女子非但不肯抬头,反而以手掩面,发出呜咽之声。

男子见状嘿嘿一笑,将案几上的那只烤鸡抓起,向二女抛了过去。那少妇一楞,随即从地上捡起烤鸡便啃。她吃的极快,转瞬间一只鸡已只剩下一小半。这时她才将剩下的鸡肉递到另一名女子面前,说:“你也吃一点吧。”

那女子却一个劲地摇头,看都不看一眼,仍是啜泣不已。那肥硕男子有些不耐烦,霍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一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把脸仰了起来。这时才看清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稚嫩少女,此刻直哭得涕泗横流,又被吓得不敢睁眼,就算是天生丽质的美人胚子,倘若变作这般模样,恐怕也好看不到哪去。

那男子果然大怒,反手一巴掌,将少女打得俯伏在地,他口中还兀自咒骂:“贱人,我一个堂堂大邑商的千夫长,能服侍我算是你的福气,有什么好哭的?”接着又朝她身上踢了一脚。那少妇虽只是跪在一旁,却感觉这些拳脚就如同打在自己身上一般,直吓得浑身战栗,衣角不住抖动。

男子见少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仍觉不解气,抬起脚来正欲再行殴打,那少妇心中暗想:“这小小女孩这般瘦弱,能再捱几下?倘若竟打死了,这莽汉必然觉得晦气,到时不知会怎样来折磨我。我的性命在他眼中不过如草芥一般,就是死在这里,有谁敢来理论?”想到这里,她急忙拉住男子,说:“这小妮子未经人事,惹恼了官爷,您消消气,就让、就让奴婢来伺候大人吧。”

那男子听她这样说,狞笑道:“原来是个雏儿。”他俯下身,一把抓住少女的头发,将她提起来坐着,“你给我好好看着,学一学如何伺候长官!”

少妇没奈何处,缓缓将身上穿着的唯一一件衣服除了下来。男子双眼放光,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躺倒在皮毡之上。

火盆发出的光亮将帐内之人的身影全都映在营帐上,帐外的人都知道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就连远在营寨西首的大门处,一座角楼上的两个戌卒也在看着,便如看一出皮影戏一般。

其中一人是个面黄肌瘦、个子矮小的中年男子,有着一张满是皱纹、饱经风霜的脸,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一支铜戈,身上穿的皮甲过于长大,并不是很合身。

他身边那个青年男子面色有些苍白,双臂贴紧身体,一脸羡慕地说道:“还是当官的好啊,他在暖帐里风流快活,我们却在外面餐风饮露。”

中年士卒道:“你且知足吧,这年月当兵的总算能吃饱,已经不错了。若不是为了有口饭吃,谁愿意来这里?”

那青年士卒却有些意犹未尽,问道:“我刚来没多久,有件事弄不明白。我听说带兵出征的将领若是得胜归来,商王的赏赐固然很多;可是这戌边的将领俸禄也不高,怎么一个守关的千夫长能这般日日风流,夜夜快活?”

“嘿嘿,你以为边关的守将就没有油水可捞吗?我们这里号称驻军两千,实际能有一千五六百人就不错了,这每年多出来四五百人的粮饷,都落入了这些守将的囊中。再说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有些女人只要给她们吃顿饱饭,就能陪你睏觉,那又有什么稀奇?”

此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接着便传来一阵滚雷的轰鸣。淅淅沥沥的雨点也落了下来,山谷中弥漫起一团团雾气。

青年士卒皱着眉头说道:“他们这样虚报人头,要是有敌人来攻,难道就不怕兵力不足吗?”